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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2 / 2)

赵寰随便拿了张考卷,冷冷道:“我真是此次考卷中的重学算学,乃是最基本的学问,全部来自以前朝廷刊刻的《九章算学》,春秋的《考工记》。他们答得不好,我也能理解,毕竟以前学堂先生没着重教这些,都在文章上雕花去了。可有关律法,他们能答错,就绝对无法原谅!首先,他们不懂律法,说不定犯了法,被他们侥幸逃脱了。或者,他们压根不将律法放在眼里,因着他们是读书人,律法不敢管他们。敢问诸位,若是他们去做了父母官,要是治下发生了官司,他们如何能判案?”

将考卷名字看过之后,赵寰厉声道:“算学重学律法几项,答得好的,女考生占了四成。那些私底下的传言,我都清楚。他们说我是女人,所以偏向女人。我承认偏向女人,因为她们展现出来的,比男人要厉害。我难道要不顾北地死活,选出一群只嘴上功夫厉害的废物!”

赵寰看向虞祺,直接下令:“虞尚书,殿试你出题,只一道。他们读书,是为了升官发财,做权贵人上人,改变自己的运道,还是为了为万世开太平。为万世开太平的,得拿出具体的举措,且要逐项写清楚。”

读书是为了升官发财,还是为了万世开太平?

这句话太过犀利,直指人心。

真正为“万世开太平”的能有几人,估计有九成九的读书人,是想为官为宰,家族荣华富贵,后世子孙万世其昌。

大殿内的几人,他们不用猜,也知道考生会如何作答。

读书人虚伪的面具,被狠狠撕了下来。

怪不得赵寰没看考生履历,往上查祖宗父辈,真正来自贫苦百姓之家的,实在少之又少。

殿试的考题,赵寰经过了深思熟虑。其中有句话,叫改变自己的运道。

赵寰想看到的,是娘子们的回答。

赵寰不是范仲淹,也不是宋仁宗。她手握重兵,改革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难啃的骨头,都是她亲自敲碎,将变革执行到了最下面一层。

在大殿以及中枢的官员,好些是与赵寰一起从大都逃出来,大多没有家族后人。如张俊他们等旧臣,并不会以为赵寰在针对他们。

像是虞祺与虞允文,张俊与任慧娘,郑氏与赵瑚儿等等,父子夫妻母女同朝为官,都身居高位。如这样的情形,在以前会招来帝王的猜忌,压根不可能出现。

殿事张榜之后,在考生中惊起了千层浪。

考中与落第的人,皆同样震惊。

名列前茅的,居然有近三成的娘子,甚至还有好些已经嫁人生子。

随着名次一起张贴出来的,还有他们的答卷。

本来准备闹事的考生,与秋闱一样,拿了答卷一对比,灰溜溜揭了自己的答卷就溜了,生怕被别人瞧见了他们的真本事。

很快就是殿试,此次的答卷,让虞祺他们再次大开眼界。

与他们先前所想的不同,娘子们好些选了改变自己的运道作答。

女子科举实在是太难得,算得上开天辟地的头一遭。以前科举与她们无关,她们也以为自己不行。

其实,她们能,她们也能“为万世开太平”!

至于男子们的答卷,五花八门,没甚新奇之处,没逃出他们的预料,

无一考生回答是为了升官发财,全选了“为万世开太平”。

有几人提出的建言颇有建树,如今的来往不便利,主要还是道路不畅。只官道还不够,州府通往各县的路也要拓宽。水路上的船只不足,北地造船不如南边,北地要想法改变。

赵寰召了几人上前来问话,其一人是来自京兆府的章蕊珠。

章蕊珠今年二十七岁,育有两女一儿。娘家以前卖猫儿食,夫家门第相当,开了间杂货铺子养家糊口。

在此次的考试中,她的算学与重学题,答得准确又完整。

到了赵寰面前,章蕊珠看上去镇定见礼,只紧紧抿着的嘴角,泄露了她的紧张。

赵寰笑着招呼她坐,道:“你无需害怕,我看到你的答卷,很是高兴,没想到你答得这般好。不过,你为何会学这些?”

章蕊珠稳了稳神,答道:“回赵统帅,学生以前家中开铺子时,阿爹喜好吃酒,经常吃得醉醺醺,在账目上就经常出错。阿娘也不懂,铺子亏了不少的钱,都快关门大吉了。学生是家中的长女,不忍看阿娘太过辛苦,认了几个大字,就去试着学算账,帮阿爹管铺子的账目。从此之后,我就喜欢上了算学,到处找书读。在我家的同一巷子里,恰好住着一个落榜的举子,他不但通算学,还通重学。听说我的事之后,指点教了我一二。去世之后,他将有关的书,笔记都留给了我。去年听到秋闱考试的事情,我就大着胆子去录名了,没曾想一路考了过来。”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心情十分复杂。

历朝历代如算学重学厉害之人,皆是男子,比如沈括等名臣。

这次考试的题目不算深奥,但被一个娘子拔得了头筹,很是让他们没脸。

赵寰不禁笑了起来,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缘由,人生处处有惊喜。

只是,赵寰想到以前巴蜀的赵蛮儿她们,因着儿女家庭,不能到外地为官。她迟疑了下,问道:“若是你以后入了仕,要派到外地为官,家人可会同意?”

章蕊珠见赵寰温和,稍微放松了些。她本就来自市井,爽利的性情,就展露了出来,掷地有声道:“学生前来考试时,就与家人商议好了。要是落榜,来了一次燕京,就当开了眼。反正家中已出了个举人,光宗耀祖的大事体,能在祠堂族谱里填上一笔了。要是得幸考中,不管被派到何处当差,就跟那男子外出为官一样。姑舅夫君儿女,要么留在家中操持家事,要不就随着我去赴任。这个家中,谁有出息,谁就当家!”

赵寰听得欢快笑了起来,见她笑,殿内众人跟着一起笑了。

章蕊珠又激动又欢喜,眼眶止不住泛红。她以为,这辈子就只能做做铺子里那几个大钱的账目,算着家中要添几斤米,沽上几两灯油。

做梦都不敢想,她能与男人们作为同年,一起站上皇宫大殿的这天!

章蕊珠悄然擦拭来下眼角,不顾一切地道:“赵统帅,学生还有句话忘了写上。我还为了我的女儿们,读书不只是为了识得几个字,以后嫁人了管家理事,她们也能像我这样,与男人那样一起考科举,做大事!”

赵寰鼻子阵阵发酸,胸口一片滚烫。

这才是她最想见到的答案!

殿试只是对考生品性的试探,在总体的分值上占比不高。眼下还没有探花的说法,正好第二三名分数比较接近。

赵寰按照得分的高低,定了状元以及两个榜眼。

章蕊珠便是榜眼之一。

榜单一出,没人关注状元,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新科榜眼章蕊珠。

有嫉妒眼红的,暗自说酸话的,也有好奇,暗自不服的。琼林宴过了之后,新晋进士们忙着庆贺,互相请吃酒,借此时机为难章蕊珠,要与她比试。

章蕊珠站到了如今的高度,肯定要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风雨。赵寰不能一手替她都挡了,叮嘱了燕京的推官看着些。

只要是正常的比试,她拿出自己的实力来,就是最好的还击。

一旦敢朝章蕊珠泼脏水,拿男女名声说事的,一律严惩。

接下来就是各科的考试,擅长农,工,医等本事的,接连上场应考。

考试持续到端午,接下来就是派官。此次的派官不同以往,所有的考生,都被派往了各州府。

先在转运使以及府尹等官员身边,先学习半年,再调往县权知县令,一年任期考评过关之后,方能正式成为县令。

赵寰一边忙碌,一边紧密关注着南边的消息。

赵金姑与杨存照过了礼,钦天监选定了良辰吉日,定在了来年成亲。

南边的盐,一斤比起之前,开始便宜了两个大钱一斤。建康盐商不干了,他们花了大价钱买盐钞,还没葱朝廷手上拿到盐,手上的盐钞就开始不值钱了。

盐商闹了一场,直接罢市,结果盐很快就涨了回去。

赵寰看着这些,惟余一声叹息。

中秋之后,赵寰将甘岷山从直沽召到密州,她也领着两千精兵,疾驰而去。

密州板桥在神宗时期开始设立市舶司,落入金人手中之后,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加上金人的奴役与肆意掠夺,码头几近荒废。

码头如今已经修复好,只剩周围的宅子铺子,还残破不堪,没来得及重修。

凛冬时节,海边风大,吹来阵阵的咸腥味,波涛扑岸,溅起阵阵浪花。除了寒冷,周身上下好像被盐裹了一层,很是难受。

尚富贵将手拢在袖子里,不时吸着鼻子,跺着脚踱步取暖。跺一步,嘿嘿笑一声,转头看向一旁的赵寰。

甘岷山冷得鼻尖通红,被尚富贵转得眼晕,哎哟连连:“你别转了,转得带起风,闻着你跟那海鱼一样......咦,还有蒜味,老尚,你真是,这般大的东家,怎地成日吃一身的大蒜味!”

尚富贵也不生气,呵呵笑道:“海里的海味,不加蒜如何吃得下?老甘,是你不懂得吃,下次我带你去,请你尝尝地道的海味!”

甘岷山只喜欢吃羊肉,再贵重的海味他都提不起兴趣,白了眼尚富贵,问道:“你以前的海船,可到过密州?”

尚富贵提起这个就郁闷,道:“你可别戳我心窝子了,我刚赚到海船的钱,从明州跑了几趟泉州,金贼打来了,船就被官府征了去,连块木板都没再见着。”

甘岷山干巴巴安慰了他几句,又开始叫唤道:“你消停些,又不是没见过大船!”

赵寰听着两人斗嘴,她笑了声,指向海平面,道:“船来了,做好准备!”

桅杆风帆,在碧蓝的海面逐渐清晰,缓缓乘风破浪,朝黄色的分水线驶来。

最前面的两艘海船尤其巨大,虽不能称作“巍如山岳,浮动波上”,若是与上次邓州白河的商船相比较,商船只能被称为小舟。

其他八艘,比前面的要略微小一些。不过,远航到高丽,东瀛等地也足够了。

尚富贵懂行,他喜得声音都尖了,道:“赵统帅,前面两艘是客舟,最大的客舟!”

赵寰也抑制不住的激动,这种船,她以前见过。

南海一号沉船的复原图,差不多就这般模样,只尺寸大小上,要小一半左右。

客舟上阔下尖,长近二十丈,深三丈余,阔近三丈。船上光篙师即撑船的船工,就有七八十人,能载重两千多石。

一艘,两艘,三艘......,总共十艘海船,朝着她的码头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