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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狗肉(2 / 2)

两名少年看着那口铁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光膀少年指着他们道:“好啊!你们居然把雷老大的啸天犬给吃了!”

沈葭和陈适对视一眼。

陈适道:“跑!”

三人拔腿就跑,二丫刚跑到门口,就被老实少年拎了起来,沈葭也被光膀少年抓住了。

陈适见自己一个人也跑不了,只能道:“你们老大是不是雷虎?带我去见他,我有话与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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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虎便是那日城门前率先向守城士兵发难的刺青汉子,在难民棚时,陈适就曾有意观察过这个人,他学过一点相面之术,从面相学上讲,雷虎身长八尺,相貌雄奇,有鹰视之相,这样的人不是反贼就是帝王,注定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陈适还发现,雷虎很讲义气,平日施粥时,他会让老弱妇孺排在自己前面,有人要插队捣乱,也是他出面制止,所以他在难民中声望很高,那日民变时,若没有他带头造反,难民们恐怕不会这么一呼百应。

民变之后,罗汝章龟缩在巡抚衙门,不敢冒头,天津城完全成了雷虎的天下,他看上城内一座豪宅,就将宅子主人杀了,自己占据其中。

三人被五花大绑,带去了雷虎座前。

雷虎坐在交椅上,两边矗立着一众难民,他们不再是皮包骨的模样,面色红润有肉,看来这几日没少吃。

院中空地上,架起一口一人高的大釜,釜底堆着柴禾,火焰熊熊燃烧,哔哔剥剥地爆着火星。

“就是你们三个,吃了我的狗?”

雷虎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走去沈葭面前,冰冷的刀刃贴着她的脸,笑吟吟地问:“好吃吗?”

“……”

借沈葭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回答。

雷虎又走去二丫面前,问:“小丫头,你说,好吃吗?”

二丫眨着清澈懵懂的双眼,沈葭生怕她老实点头,赶紧出声道:“那个……她不会说话,她是哑巴。”

“哑巴?”

雷虎若有所思,又看向陈适:“听说,你有话与我说?”

陈适点头:“是。”

雷虎笑起来:“小子,吃了我的狗,还敢跟我说有话要告诉我的人,你是第一个。”

他转身坐回交椅,跷着腿道:“告诉你们三个,啸天犬是我养了五年的狗,它出生,是我接的生,我和它一桌吃,一个被窝睡,老家发了大水,我连爹娘的牌位都忘了拿,就是没忘记带上它。逃难的这一路上,凡是有我一口吃喝,也要分半份给它,有无数人惦记我这条狗,都给我废了,知道什么叫情同父子吗?这条狗,就是我的亲儿子,也就是说,你们把我儿子给吃了。”

沈葭听得瑟瑟发抖,心想这真是太抱歉了,她在杀狗之前也不知道这是人家的儿子,他们三个还吃得一干二净,连汤都没剩。

雷虎重重地叹了口气,又道:“其实我都能理解,大家都是饿过来的人么,人饿红眼了,观音土都吃,何况是条狗,但是这位兄弟,还有这位姑娘……和这位哑巴小丫头,所谓父债子偿,父仇子报,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我雷虎绰号钻天虎,行走江湖,逃不过‘信义’二字,我历来信奉的便是有仇报仇,恩怨两清,所以三位吃了我的儿子,我也不得不吃了你们。”

他非常平静地说完了这段骇人听闻的话,随后吩咐手下:“水开了没有?下锅!”

沈葭万万没想到那口锅的作用竟然是炖了他们,更没想到雷虎能把吃人这种事说得如此自然,在炖你之前,还要好言解释一番为什么要炖你!

她拼力挣扎,还是被人押上梯子,脑袋按进锅里,沸腾的水面离她的脸只有毫厘之差,蒸汽扑面而来,滚水咕噜冒着泡儿,毫无疑问,这样被丢进去,她一定会被烫得皮肉开花。

沈葭吓得大声尖叫起来,二丫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啊啊”的声响。

陈适也吓白了脸色,氤氲的白雾中,他奋力抬起头,向雷虎的方向大声喊道:“阁下是想做遗臭万年的反贼,还是做称霸一方的枭雄?!”

交椅上,闭目养神的雷虎赫然睁开眼,抬手道:“慢!”

三人被拉起来,沈葭满脸水痕,不知道是蒸汽还是泪水,她从未离死亡如此近过。

雷虎笑着问陈适:“小子,你想说什么?”

陈适脸色惨白,竭力保持冷静:“放了我们,我就告诉你。”

雷虎勃然变色,从交椅上腾地站起来:“你们吃了我的狗,我恨不得将你们千刀万剐!你还敢跟我谈条件?”

他发怒时须眉如戟,有虎啸之相,陈适愈发惊异这人的面相,稳住心神道:“阁下大难临头,死期将至,还在乎区区一条狗么?”

此话一出,人人瞠目结舌。

雷虎先是一惊,接着大笑出声:“小子,你是在危言耸听?你出去打听打听,钻天虎可不是被吓大的,如今这天津卫,我一人说了算,姓罗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成了瓮中之鳖,你倒说说,我有何大难临头?又为何会死期将至?”

陈适双手被绑在后,立在梯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道:“天津是畿辅重地,南北要冲,扼水路咽喉,坐拥海盐之利,距离北京不过二百里之遥,快马一昼夜可到,阁下认为朝廷会舍弃如此重要的门户不管么?罗汝章并非缩头乌龟,他只是在等待时机,待朝廷兵马一到,真正的瓮中之鳖是阁下自己!”

雷虎眉头紧皱,想了想道:“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朝廷也没动作,就连这天津卫的总兵也 ……”

陈适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知道这人已经被自己说动了,他淡淡道:“现任天津总兵是麻寿,他与巡抚罗汝章不合已久,所以才见死不救。”

见雷虎眼睛一亮,他又马上泼冷水:“阁下不要高兴太早,这只是暂时的,麻寿并非公私不分之人,天津一旦出事,他这个总兵也难辞其咎,他只是在等罗汝章主动开口求他而已。”

这正是雷虎最担心之事,那日他率领乡亲们攻破城门,等冲入城中才发现,原来这天津卫竟成了个空架子。

年初大雨不止,天津位于下游,地势低洼,随时有可能被淹,总兵麻寿带走了大部分营兵,沿着天津城郊四周开挖沟渠泄洪抢险,建筑防洪工事,现在驻扎在城外一百二十里的河西务。

随着卫所制度的衰落,天津三卫也不复往日荣光,留在老营负责屯田的士兵都退化成了普通老百姓,再加上军队内部吃空额、占兵饷的情况普遍存在,军营中实际兵力十之五六,而真正有战斗力的,十之二三,所以罗汝章手里握着的只有他那五百亲兵和百十来号家丁,天津防守空虚,这才让他们捡了个大便宜,起初不让他们进城也是有道理的,怕人多了弹压不住。

雷虎占据天津城后,率领难民攻打了几次巡抚衙门,但因高门大墙,把守严密,里面的人知道一旦被攻破便是个死,所以个个拼死抵抗,难民们每次都无功而返,双方只能隔着门对骂。

雷虎最害怕的就是麻寿领兵来救,所以派人在城门口把守,他也不能一走了之,否则麻寿一定会带着人抄他后方,何况难民们忍饥挨饿这么多天,已经享受起了有吃有喝的安逸日子。

陈适只是听沈葭说过几句城中局势,再结合自己今日进城看到的情形,便将雷虎当前的困境剖析得淋漓尽致。

雷虎打量着这个蓬头垢面、满脸胡须的小子,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个一般人,普通百姓怎会对朝廷官员了如指掌,并直呼其名,甚至还清楚他们私底下关系如何、有无龃龉?

雷虎打了个手势,让人放陈适下来。

“小子,放了你可以,我给你一柱香时间,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如果你能说服我,我就放了你们三个,否则,哼,明年今日,就是你这两位朋友的忌日。”

他拍了下手掌,马上就有人摆上香炉,插上一支点燃的线香。

陈适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道:“时间。”

雷虎一怔:“什么?”

陈适的心跳已经平稳下来,他深吐一口气,说道:“罗汝章目前最缺的,就是时间,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势,但我敢保证,京城现在一定出了事,这件事大到他们无暇顾及天津的燃眉之急,但等他们抽出空来,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天津,所以阁下必须赶在朝廷反应过来之前,速战速决!”

雷虎不自觉身子前倾,问:“怎么速战速决?”

陈适顿了顿,说出三个字:“河西务。”

雷虎目瞪口呆,站起身道:“你!你疯了?你让我打河西务?你知道那里有多少兵么?整个天津的兵都在那儿!他们不来打我就要烧高香了,我还去打他们?这不是上赶着撩虎须么?”

陈适微微一笑:“历来富贵险中求,想做人上人,也要担一些风险才是,阁下自己就是钻天虎,还怕撩虎须么?河西务是京东第一镇,漕渠咽喉,从南方运来的粮米都由此递送通州,运往京师,它掌控着天下经济的命脉,虽有重兵把守,却也并非百无一漏……”

陈适侃侃而谈,眼瞳倒映着两束幽幽火苗,虽然形迹肮脏狼狈,可此刻的他看上去却是那么自信从容,别说雷虎等人都看呆了,连沈葭也不得不叹服,这人论才华是有的,只可惜不用在正道上。

当他一番长篇大论说完,线香刚好燃到尽头。

众人都屏息以待,想看雷虎究竟是什么反应,尤其是沈葭,紧张得心脏都快要蹦出来了,如果陈适不能说服他,她和二丫今晚就要被活煮了。

雷虎沉默数息,忽然洪声大笑,快步走到陈适跟前,扶他起身。

“先生请起,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陈适垂眼道:“我无名无姓,是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人,若阁下定要以姓名呼之,便称个‘无’字罢。”

“无先生,”雷虎笑道,“先生就是我的张良、孔明,有先生教我,何愁大计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