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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夜奔(2 / 2)

延和帝点点头,这才垂眼打量着半死不活的怀钰。

“将他拖走。”

“是。”

陆羡打横抱起怀钰,却对上延和帝冷若冰霜的眼神,他一字一顿道:“没听清楚朕的话?我说,将他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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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朝阳初升,宽敞的官道上,皑皑白雪像盐粒一样反射着阳光。

三千虎豹骑整齐地按着方阵前进,陆羡策马落在最后,马鞍上挂着长长的绳子,绳子那头绑着一个人,他被马拖着徒步前行,头发已被汗水浸湿,整个人几近虚脱。

前方号角吹响,队伍停止行进。

陆诚骑马来到最后,目光只在那人身上短短停留一瞬,就移开视线。

陆羡:“父帅。”

陆诚点点头:“陛下叫你过去。”

陆羡看一眼身后的人,轻轻催马上前,那人被绳子一拽,踉踉跄跄地跟上。

他们来到队伍最前方,那里停着一辆马车,陆羡下了马,跪在地上:“陛下。”

车窗被人推开,延和帝面无表情地坐在里面,他正在和谢翊下棋,沈如海坐在一旁观摩,他的指间夹着一枚黑子,淡淡问道:“陆羡,你没吃饱饭吗?”

陆羡冥思苦想半天,硬着头皮回答:“回陛下,臣……吃饱了。”

延和帝落下一子,又问道:“那是你的马没吃饱?”

“马……也吃饱了。”

延和帝终于舍得从棋盘上抬起头,视线越过车窗,看着跪在车轮边的人,道:“那你告诉朕,既然人吃饱了,马吃饱了,你为什么走得这么慢?”

陆羡于心不忍地道:“陛下,已经连夜走了六十里,殿下他……”

“殿下?”延和帝惊讶地打断他,“朕竟不知,这里什么时候出了个殿下,沈卿,你知道吗?殿下在哪儿?”

沈如海满头是汗,僵硬地摇摇头。

延和帝又转向谢翊,问:“谢老板,你认识什么殿下吗?”

谢翊只是淡然一笑,落下一枚白子。

延和帝冷冷地看着陆羡道:“这里没有什么太子殿下,只有一个奴隶,上马,如果这回你还只能远远看见别人的马屁股,你就给朕滚回北京,当你的驸马去,听见没有?”

陆羡肃然挺胸:“是!”

又行进了三十里,途径一片杏子林,延和帝才下令稍作休息。

骑兵们有的喂马,有的埋锅做饭,一切井然有序,怀钰被绑在树干上,脸色发白,出气多进气少,浑身大汗淋漓,如同浸在水里。

陆羡单膝跪下,喂他喝水。

“再喝点儿。”

“不喝了,”怀钰偏开头,皱着眉道,“胃疼。”

陆羡从怀中掏出半包干粮,掰碎了喂给他吃,突然闷声道:“羡哥对不起你。”

怀钰抬头看他一眼,没什么表情:“没事,可以理解,要是我爹被人关在大牢里,我也甘愿给那人通风报信。”

陆羡低笑一声,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他的脑袋:“生气了,你一生气就说反话。”

怀钰也跟着一笑,心中那点郁闷的情绪就在两人的相视一笑中消散了。

怀钰认真地道:“说真的,羡哥,我真不怪你,这一路上要是没你,我不知死多少回了,圣上罚我与你无关,你别介怀。我饿了,再喂我吃点儿。”

他张着嘴准备去接,陆羡却神色紧张地站了起来,因为延和帝正向这边走来,他没有允许怀钰可以吃东西和喝水,陆羡心虚地将那包干粮藏去身后。

延和帝早看清了他的小动作,懒得搭理,走到怀钰面前,垂眼打量这个鼻青脸肿的侄儿。

怀钰嬉皮笑脸,死猪不怕开水烫地道:“参见圣上,恕我……”

他左右挣动了两下,示意自己被麻绳捆着,动弹不得。

“不能向圣上请安,望圣上恕罪。”

延和帝冷笑几声,道:“跑了一百里,我看你还挺有精神的么。”

他转头吩咐陆羡:“将他绑到我的马上去。”

陆羡犹豫着,想求情:“陛下……”

延和帝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这样,没休息多久的怀钰又被重新绑在了马鞍上,延和帝翻身上马,陆诚走过来劝:“陛下,太医说您要尽量少骑马……”

“你也少啰嗦,”延和帝不耐烦地打断,“朕的身子如何,朕自己心里清楚。”

陆诚只得将劝谏的话憋回嗓子眼里,又道:“那至少派人跟着罢,让陆羡陪着您去。”

延和帝看马后绑着的人一眼,道:“朕就在这附近转转,很快就回来,不必担心。”

话说完,火龙驹疾驰而出。

所有人都看见,怀钰就像风筝一样,简直就是被粗暴地扯了过去,众人都不忍见这一幕,不约而同地埋下头去。

怀钰跑了半里远就支撑不住了,他的体力本就到了极限,一晚上又渴又饿,延和帝有意折磨他,火龙驹跑得风驰电掣,他根本跟不上,最后只能自暴自弃,任由骏马拖着他在雪地里驰骋。

后背刮得生疼,像血淋淋地撕下一整块皮,怀钰看着飞速闪过的蓝天,还有那些光秃秃的枝桠,大声喊道:“皇叔!你赢了!你想怎么样?是杀是剐,您一句话!我要是说半个不字,您把我脑袋砍了!”

“吁——”

延和帝勒停坐骑,翻身下马,解开系在马鞍上的绳子,将怀钰推去河边。

隆冬时节,河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延和帝用刀凿碎冰面,解下腰间的牛皮囊,灌了满满一袋水,自己仰头喝了一点儿,又扔去怀钰膝上。

怀钰双手被绑,动作笨拙,不仅没有成功喝到,反而浇了一脸的冰水。

延和帝看不过去,拿回水囊,喂他喝了几口。

接着他又扔了几块肉干在地上,怀钰饿极了,捡起来就往嘴里塞,肉干又咸又硬,他嚼着嚼着,忽然眼圈一红,哽咽起来。

延和帝正揉着肿胀的膝盖,看见他的泪水,冷冷一笑:“你哭什么?该哭的是我才对,是谁抛下一切不管不顾地出走?你还有脸哭。”

怀钰哭得涕泪泗流,嘴里还有未咀嚼完的食物,边哭边说:“皇叔,对不起,珠珠不见,孩儿……孩儿方寸大乱……”

“没出息!”延和帝厉声斥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堂堂七尺男儿,怎可为儿女情长所累!”

“世上女人再多,我只要她一个。”

延和帝抬起手掌,怀钰吓得一缩,以为又要挨耳光,却没想到他只是伸出粗粝的大拇指,擦干了他的眼泪。

“你真是像极了你爹,好的不学坏的学,没学会他的英雄盖世,反倒将他的妇人之仁学了个十成十,平时样样都好,一旦碰上女人,脑子就像进了水,做出什么蠢事都不稀奇。”

怀钰被骂得抬不起头,眼泪一滴滴地砸进土里。

延和帝见不得他这副熊样,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别像妇人一样动不动便哭,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是要当太子,还是当奴隶?”

怀钰垂着头,心想自己有的选么?

他闷闷地道:“太子。”

延和帝皱眉:“听不见,大声点。”

怀钰稍微提高音量:“太子。”

延和帝这才点头:“记住今日你说的话,事不过三,我能给你第二次机会,但不会给你第三次机会,下次我再听见你说什么‘不当太子’之类的话,我就要你的小命,听清楚了吗?”

怀钰:“听清楚了。”

延和帝很满意他的态度,轻轻拍打了下他的面颊:“臭小子,教你一个道理,这世上你最需要讨好的人是我,只要我高兴了,什么事都好做。你说这大半年里,你东南西北都走遍了,找着人没有?”

怀钰摇头:“没有。”

沈葭失踪已经长达半年之久,而他自从追查到天津,就失去了线索,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是个连话也说不清楚的疯子,他说自己见过太子妃,这话也不知有几分可信度,他和谢翊先是走访了天津城里的幸存百姓,可奇怪的是,几乎没人见过沈葭,他们又沿着天津附近的几座城镇沿途寻找。

民变闹得很凶,山东、直隶一带几乎十室九空,这加大了找人的困难,谢翊还让人画了沈葭的画像,四处张贴,赏金从开始的二万两涨到了十万两,提供线索的人源源不绝,但信息有真有假,需要甄别,有的人单纯是为了骗赏金,他们不过是白跑一趟。

大晋疆域何其辽阔,北至辽东,南抵琼州,想找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他连沈葭是否还活着都不确定,有时他怀疑她已经死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

谢翊说,只要没找到尸体,就要一直不停地找下去,也许他只是想给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你这个妻舅,倒是挺聪明。”

延和帝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怀钰不解地抬头。

延和帝笑笑:“朕同他打赌,输了他一盘棋,你猜赌注是什么?”

不等怀钰回答,他就起身道:“朕已让人发下海捕文书,以拐带太子妃的罪名通缉陈允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的妻子迟早能找回来,无论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