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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2 / 2)

她那么美,哭起来哀伤的样子,一下把他拉回到葬礼上去,她小小的,就那么跪着,孤苦伶仃守着亡母的棺木,他跟她说,有些事,人是没办法的。她的泪水,轻而易举蘸透了他的心,这些年过去,有些事,依旧没办法,是他的失职。

“起来颜颜,”贺以诚抓住她肩膀,注视着她,“我没照顾好你,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妈妈,你那么小,什么都没接触过,你一个女孩子这么稀里糊涂把自己交出去,你妈妈要是知道,”他痛苦地几乎说不下去,“不会原谅我的,她不会再见我的,我将来见了她,她也不会认我。”

他说这些,一下就有了股苍苍的老意,悲凉的,手足无措的,好像一头老了的猛兽,曾经的利爪,獠牙,统统被岁月无情腐蚀了,消耗了,失去刚强的力量,只变成了一个最最普通的不敢面对挚爱的男人,展颜有种心碎感,她意识到,她好像伤了他的心,这个认知,让她羞愧,不安,透不过气。

贺图南冷眼看着,他身上,心里都在滚着沸油,贺以诚看展颜的眼神,几乎要惭愧而死,他起身把展颜拉开,问:

“打完了吗?还要不要接着打?”

贺以诚一见他那个神气,怒气又着了,他知道,他那个眼神是不认错,他就压根没觉得自己错。

“不打的话,该我说两句了。”贺图南咬牙站起来,他赤着上身,也没办法穿衣服了,“爸到底在气什么?气自己掌控不了我了是吗?”

贺以诚的眼突然变得寒意凛凛,冷火一般:“看来我打得还不够。”

贺图南说:“没打够,就接着打,打完我就不欠什么了。”

“贺图南,”贺以诚非常吃惊,“你以为我还会放任你胡来?”

贺图南冷笑:“爸,你真把自己当人家的亲爹了。”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一击必中,一击必倒,否则,他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展颜像是预感到什么,她扯住他:“别说了,让贺叔叔休息一会儿。”他把她的手轻轻搁置,她不肯,死攥着,不许他说扎心的话。

“让他说,我倒要看看他当了畜生要教训我什么?”贺以诚脸色阴沉。

贺图南点头:“好,爸给我个理由,我为什么不能跟颜颜在一起?”

“你说为什么!”贺以诚脸突然涨红了,他一阵恶心,他都不想看儿子的脸,他是男人,他当然知道彼时里头是什么光景,贺图南太让他震怒,也太让他失望了,他心里还把展颜当成小女孩,白纸一样,可儿子把她早早引诱了,在她懵懂的年纪,她一直念书,过校园生活,爱情是什么她根本不懂,她没长大呢,他就哄着她先尝了性,把身体的快感,把原始的□□当爱情,他简直太混蛋,太禽兽了!

这些话,他当父亲的根本无法启齿,他能打儿子,骂儿子,但他得给颜颜留点体面。

“我说,好,我说,”贺图南揩了下嘴角,“因为爸有不能见光的东西,你把她从小展村带出来不只是为了让她念书,你要一步步的,把她变成你的孩子,你要让她忘了自己的家,她爸再娶,是你给的钱,你巴不得他爸把她忘了,她全家把她忘了,这样,她就是你的了,你为了切断她跟那个家的关系花了多少钱,自己还算得出吗?好慷慨啊,贺老板。”

“你给我闭嘴!”贺以诚忽然又给了他一巴掌。

贺图南笑了,一嘴血地笑,眼睛里却一点笑也没有,寒刀凛凛,专挑痛处下手,“怎么了,爸被我说得恼羞成怒了?不敢承认?你别忘了,人家再穷,也姓展,她亲爹是展有庆,她是展有庆身上掉下的肉,一辈子都不会姓贺!你那点心思,能见光吗?”他忽然转过头,看着展颜,她嫣红的嘴唇变得惨白,不住颤抖,没人给她时间消化贺图南那些话,他一股脑说了,全涌过来,她几乎要溺亡,耳朵旁,还是贺图南的声音。

“现在你知道爸气什么了吗?因为在他心里,我们是乱|伦,你是他女儿,他一厢情愿要当你亲爹。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说你是小妹,让我一直觉得自己肮脏又罪恶,我居然喜欢上自己妹妹,我每天都有一万次想疯,谁考虑过我?”他又一次盯着贺以诚,眼神炽热,“爸爱过我吗?明知道我的心思却这样对我!对,我就是引诱了她,你能把我怎么样?她是我的,你要想听颜颜叫一声爸,只能通过我,否则你这辈子也休想听她这么喊你!”

贺图南需要狂肆一回,他要说,不停地说,点点滴滴,什么都想起来了,一个个把毒疮戳开,流脓流血,他面目也跟着狰狞起来,五官凶狠,他知道他会刺伤父亲,也会刺伤展颜,他受够了,他自己也在流血,从身体,到灵魂。

话音刚落,贺以诚对着他就是一脚,贺图南连退几步,撞到墙上,跌坐角落里。

“畜生,你这个畜生……”贺以诚几乎说不出话,他不了解这个儿子,此时此刻,他才发现,他一点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两人像缠斗的兽,区别不过,他人到中年,骨骼,肌肉,精神,全都比不上一头新长成的,皮毛光亮,獠牙尖利,他厮杀不过他了,兽老了要离群,找个荒野角落独自舔舐伤口,再独自死去,人还能用伦理纲常包装,可世界,终归是年轻人的,这点不会变。

“我没什么不能见光的,别太看低你老子,”他居高临下,指着贺图南,“我唯一对不起颜颜的,就是把她交给你,你承认了?你就是个畜生,利用她单纯毁她,你脑子里只有下半身那点儿事儿,这是我的错,我没教养好你,我为人父的失职!”

贺图南冷笑不止,他手臂撑着地,也不说起来。

“你以为,就你爱颜颜?就你付出的多?对,你为了她连人都能杀,我比不上你,可我这些年做的,一点不比你少,你没资格评判我,哪怕你是我老子!”

他眼中似有泪光,“你带给我的痛苦,你从来没意识到过,你忽视我,忽视这个家,你跟乱七八糟的女人纠缠不清,你从没任何解释。你欺骗我没有任何犹豫,眼睁睁看我痛苦,我等你这么久,你还在骗我,我告诉你,我早就知道颜颜不是小妹,我比你有种,我爱谁就是谁,我永远不会像你一辈子周旋在女人堆里。”

贺以诚心脏像被人重重揪住,他几乎要倒下。

展颜人已经混沌了,她愣愣感受着父子俩人的仇恨像杀意一样强烈,互相伤害着对方,他们都让她陌生,他们都拿她当作武器,她成了尖锐的长矛,往胸口捅。

可她欠两人一样多,一样深,像深海的水,永远没完。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站哪一方,她爱两人,不知道为什么局面就变成这样了,被发现的难堪,此刻全变成了痛苦,呼吸像被人给堵住了。她看着他们,像跟这个世界隔开了,她在这头,两人在那头都伤痕累累,她不要他们任何一个人受伤。

“图南哥哥……”展颜去扶贺图南,不该这样的,最苦最难的日子都过去了,为什么这个时候要两败俱伤。

她泪眼朦胧地看向贺以诚:“贺叔叔,别打他了,您打他自己也难受,我们好好说,行吗?”

贺以诚撑着自己不倒,他摆摆手,只看儿子:“你给我滚,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贺图南晃晃的站起,嘴角的血还是鲜的:“我不会放弃颜颜的。”

贺以诚咬紧牙关:“你做梦!”

贺图南脸上露出一种虚迷的笑:“我是不是做梦,爸说了不算,你很虚伪,这辈子也很失败知道吗?你说的对,是你的错,你要是真爱明秀阿姨,跟别人结婚生孩子干什么?你就是这么爱女人的吗?你抛弃了她,你根本不爱她,我不会像你,我比你忠诚也比你负责,你伤害明秀阿姨,也伤害了妈,你到现在还想把颜颜绑你身边做女儿,是良心亏欠到睡不着的地步了吗?既然如此,你早干什么去了?我不会重蹈覆辙,绝不。”

这些话,彻底把贺以诚击垮,他没去辩解,有什么好辩解的呢?他错过的,失去的,时间不会还给他的,他这辈子,当真是虚伪的,失败的么?全是他的错,他对过吗?

他觉得眼前一阵黑,一阵红,是黑色的带毒的血,整个世界,就这么漫漫荡荡的,倒下去的那瞬,他甚至还有意识,他想,就这么死了吧,人都要死的,春风夏雨,秋阳冬雪,他的四季也走过了几十载,不算长寿,可也不算短暂,痛苦的,甜蜜的,就都这样吧,这么孤独这么寂寞的余生也没意思,他倦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