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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他也不过如此(1 / 2)

日光浅薄,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此刻天虽晴朗,长街却仍是湿漉漉的。

青石板路上堆积着大大小小的水坑, 三三两两的顽童扎着双螺髻, 在街上蹦跶取乐。

马车缓缓穿过日暮, 熙攘长街映入视线。

宋令枝同贺鸣坐在一处,白净手指挽起车帘一角。

京城繁华落入眼中, 连日来笼在眉宇间的阴霾渐散, 日光满地,小贩沿街吆喝, 不绝于耳。

空中隐约有烤栗子的香气弥漫, 甜腻浓香。

宋令枝喊车夫停车, 提裙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贺鸣跟着一起。

宋令枝抬手拦下,她眼睛弯弯, 许是还难以相信贺鸣安然无恙从诏狱出来。

宋令枝抬眼,又盯着人看了好几眼:“贺哥哥在马车上等着便是,我去去就回。”

栗子甜糯, 往日宋老夫人也爱吃。

宋令枝眉眼笑弯, 转身步入日光之中,暖黄光影迤逦在宋令枝的锦裙之上。

贺鸣无声弯唇, 笑看宋令枝渐行渐远。

车帘松开的一瞬,忽而身后涌起一阵寒意。

贺鸣瞳孔骤紧, 遽然往后退开两三步。耳边疾风掠过,一记黑影刺破日光,直朝贺鸣而去。

箭矢凌厉, 直直越过贺鸣肩膀, 稳稳当当钉在车壁上。

惊魂未定, 眼中的错愕尚未收拢,目光触及箭矢上小小的标识时,冷意自足尖升腾而起。

贺鸣如坠冰窟。

先前在诏狱,先太傅托人给他送去的信件,末尾也有这样的标识。

寒意遍身,贺鸣双眼瞪圆,猛地拽开车帘。

日光迎面,入目所及,是人头攒动的长街。

人人眉开眼笑,妇孺老幼,无一人脸上有异样。

贺鸣视线紧张在人群中逡巡,手心牢牢攥着那方箭矢。

先太傅虽自缢逝世,可旧太子的孽党仍在。

这箭矢,是警告。

从贺鸣下诏狱开始,他便不可能独善其身。

日光悠悠落在眼角,贺鸣却辨不出半点的暖意。

瞳孔慌乱之际,视线蓦地闯入一道娇小孱弱的身影。

满头珠翠,云堆翠髻。

宋令枝双手捧着糖炒栗子,抬眸迎上贺鸣的目光,款步提裙朝他行去。

她眼中笑意依旧,觉出贺鸣的心不在焉,宋令枝狐疑,张掌在贺鸣眼前晃动。

“可是发生何事了?”

落在眼前的一双杏眸近在咫尺,空明透亮,不染半点尘埃。

那枚箭矢藏在袖中,贺鸣脸上不见半点异样,从容如初。

“无事,出来透透气罢了。走罢,祖母该等急了。”

府门洞开,一众奴仆婆子安静肃穆立,站在宋老夫人身后。

宋瀚远扶着母亲的手,温声宽慰:“母亲莫急,诏狱那边已经放人,左右不过半刻钟罢了。”

宋老夫人瞪宋瀚远一眼,愁容满面:“我哪里是为贺家那孩子。”

她轻轻叹口气,“枝枝如今也真是胆子大了,竟还敢自己拿主意。”

宋令枝只身入宫并未告知家里人,只打发白芷回宋老夫人一声,借口说是在明府歇息。

宋老夫人何等眼尖聪慧,贺鸣深陷泥潭,宋令枝怎会安心在云黎府上歇息。

只稍加多问两句,白芷立刻跪地求饶,全盘托出。

宋老夫人一整夜不曾闭眼,在佛堂前整整跪了半宿。

木鱼杳杳,敲碎夜色的空宁平静。

宋老夫人一颗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了。

直至天蒙蒙亮,宫里打发人出来,说贺鸣平安无虞,今早便可回府。

宋老夫人提着的一颗心松下大半,而后又忧心宋令枝的安危。

传话的人道,宋姑娘随后也会回府。

宋老夫人心生欢喜之余,又多出几分惆怅不解,也不知宋令枝昨夜在宫中可受了委屈。

心思百转千回,满腹愁思落在紧拢的双眉间。

遥遥的,只闻长街策辔之声传来,马蹄声渐渐。

车帘掀开,宋令枝一张笑靥如花的容颜落在宋老夫人眼中:“祖母!”

下车着急,差点一脚踩空,幸而身后的贺鸣眼疾手快扶住。

“多谢贺哥哥。”

宋令枝侧身展露笑颜,而后又提裙,疾步扑进宋老夫人怀中。

柔软的衣袂自指尖滑落,贺鸣垂首敛眸,盯着空荡荡的手指怔忪片刻。

宋令枝挽着宋老夫人的手臂:“祖母,您昨夜不还说,想吃糖炒栗子吗?”

纤长眼睫扑簌如羽翼,意有所指。

宋令枝是宋老夫人一手带大的,她哪能听不清宋令枝这话。

无非是不想让贺鸣知她昨夜进宫求情。

宋老夫人拍拍宋令枝的手,挽着她往里走,又朝后对贺鸣道。

“热水热菜早备下了,在里面可有受人欺负?前日祖母托吴四送去的伤药,可曾收到了?”

贺鸣毕恭毕敬拱手:“是贺鸣的不是,劳累祖母挂心了。在里面一切都好,想来是圣上眷顾,贺鸣并未受刑。”

宋老夫人长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贺鸣垂首,言语打探几回,宋老夫人和宋瀚远竟是对“放妻书”一无所知,贺鸣心中疑虑渐生。

宋瀚远狐疑侧目:“可是有事?”

贺鸣沉吟片刻,而后摇头:“并未,只是在想翰林院的事。”

宋瀚远清清嗓子,背手穿过乌木长廊:“你才回来,还是在家多歇息才是,莫累坏了身子。”

贺鸣低声:“是。”

……

转眼七夕将至。

府中上下灯火通明,林中彩带随风飘扬,金桂满枝。满园花团锦簇,珠围翠绕。

自贺鸣洗清冤屈后,圣上念他遭奸人所陷害,在诏狱受尽委屈,特让人赏了好些珠宝玉石。

流水似的赏赐流入宋府。

宋家虽富甲一方,然圣上赏赐,自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人人都道新科状元苦尽甘来,皇恩浩荡。

丫鬟婆子双手捧着漆木茶盘,穿过影壁,人人眼中带笑。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那般好看的珍珠。我听二门上的人说,姑爷好像快要升官了。若非陛下这些天病着,怕是升官调任的旨意早就下了。”

“若是调任,少夫人会不会跟着一起?倘或是江南富庶地还好,可若是西北,那还不如留在京中好,少夫人本就体弱,哪里能受得那些苦楚?”

“说起来,少夫人同姑爷成亲这般久,怎么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若是有个孩子傍身……”

“主子家的事,何时轮到你们多嘴了?”

身后骤然响起白芷凌厉的一声,小丫鬟齐齐福身,忙道不敢。

白芷冷着脸训斥:“再让我抓到你们在背后乱嚼舌根,我定上报老夫人,把你们都发卖出府才好。”

小丫鬟瑟瑟发抖,连连跪地求饶。

满园悄然无声,秋风乍起,廊檐下金丝藤红竹帘晃动。

宋令枝坐在窗下妆镜前,对镜描眉画眼。

白芷气势汹汹掀帘而入。

宋令枝粲然一笑:”怎么今日气性这般大,都快赶上秋雁了?”

秋雁垂手站在宋令枝身后,撇撇嘴,为自己喊冤:“奴婢可不敢,少夫人可莫要乱说。”

白芷轻声:“少夫人心善,可府上的下人未免也太张狂了,竟连主子的话都敢编排。”

贺鸣公务繁重,时常在翰林院忙至半夜才归家,有时还会宿在翰林院。

府中下人见久了,难免会生出些闲话来,说贺鸣是在外面养了人。

宋令枝皱眉:“……还有这起子事?”

白芷福身:“若是我们家的家生子,倒还知道规矩,可那些京中买来的,未免不知好歹。”

宋令枝淡声:“下回再有人说,直接发卖出府便是。若是祖母问起,就说是我的话。”

白芷笑着颔首:“是。”

言毕,又笑着上前,从宋令枝手中接过螺子黛。

“还是奴婢替少夫人描眉罢。”

通透铜镜映出宋令枝一张姣好容颜,薄粉敷面,白璧无瑕。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花簪挽着三千青丝,耳垂上缀着景泰蓝红珊瑚耳环。

白芷捧过靶镜,递到宋令枝手上:“少夫人瞧瞧,可还有哪里不好?”

镜中人明眸皓齿,唇不点而红。

白芷双手端着锦匣,笑着揶揄:“这是先前姑爷送的口脂,奴婢想着今夜花好月圆……”

一语未落,白芷和秋雁齐齐笑出声。

宋令枝恼羞成怒:“刚刚还说府中下人没规矩,我看你才是最没规矩的那个!”

三人闹成一团。

嬉笑间,天色渐暗,落日西沉。

霞映满园,宋令枝扶着白芷的手,款步踏入园中,踮脚往外张望。

贺鸣还未回府,仍在翰林院。

白芷双眉轻拢,低声嘟囔:“这掌院学士也真是的,七夕还不让姑爷早归。”

宋令枝侧目凝眸:“公务要紧,自然耽搁不得。”

她挽起唇角,“罢了,我们去翰林院等便是,省得贺哥哥跑这一趟。”

长街熙攘,彩灯玲珑满目,珠宝争辉。

许是七夕佳节,街上年轻男女众多,衣裙窸窣,华衣锦衫。

长街水泄不通,七宝香车举步难行。

宋令枝命车夫靠边停下,扶着白芷和秋雁的手踏上青石板路。

“翰林院离这不远,走着去,兴许还能比马车快些。”宋令枝道。

白芷轻声细语:“是这个理,只是少夫人今日穿的双色缎孔雀线珠芙蓉软底鞋,怕是不好走路,这鞋遇水容易打滑。”

宋令枝不以为意:“这几日不曾下雨,街上哪来的水?”

遥遥瞧见前方有家卖着灯笼的小铺,宋令枝眼睛笑如弓月。

“先去那瞧瞧罢,我瞧着门口那盏掐丝珐琅海棠灯笼倒是做得极好。”

白芷笑着附和:“少夫人喜欢,奴婢去买来就是。”

宋令枝温声:“只怕主人家不肯割爱,我随你一起去罢。”

夜色氤氲,皓月当空。

今日是七夕,贺鸣念着要同宋令枝上街夜游,早早同掌院学士,无奈还是忙到天黑。

一身绛紫色海水纹广袖圆领长袍,贺鸣步履匆匆,穿梭于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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