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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对不起(1 / 2)

今天又出生了一个婴儿, 医院里里外外都很高兴,不管怎么样,新生命的到来总是给人希望。

谢迟看着黑漆漆的天空, 忽然想起来, 南京沦陷的第七天,是何沣生日呢。那天明明见了面的, 却忙的一点儿也没想起来。

真遗憾,从没跟他说过一句生日快乐。

天气冷,杯子里的热水很快凉下来,渐渐连气都不冒了。

她看着微晃的水面, 印着自己耷垂的双眸,一口气将水全灌进嘴里。

也许他还活着,

也许像这水一样,已经凉透了。

可那都无所谓了。

事实上, 她早就做好了何沣以身殉国的准备。

不管迟早。

“晚之——”

有护士叫她。

谢迟站起身来, 往里头去,两步后停下, 回头看藤田清野,“别冻着, 没药治你。”

藤田清野还真打了个寒颤,见她快步往里走,握着饼起身往远处走去。

他迷路了, 到处黑灯瞎火的, 也没人,不知道摸到什么地方,被出来撒尿的妇女骂了一通。他紧低着头乱窜,最后被一个男人又送回了医院。

于是他想:等天亮再走吧。

“让一下让一下。”

医生和两个护士推着推车奔跑着进来, 上头躺了个被砍到面目全非的孕妇,她双手沾满鲜血,仍护着高隆的腹部。

藤田清野靠在墙上,愣愣地看着他们走远。

身边的人摇着头叹道:“造孽啊,这帮畜生。”

对不起。

对不起。

藤田清野在心里念了无数遍这三个字。

他连病房都不敢回去,害怕看到那些人身上各种各样的刀伤、烧伤。他心慌地等在手术室外,此时此刻,他后悔没有一个信仰,能让他在迷茫之际有所依托的信仰。

忽然,手术室里传来婴儿清脆的啼哭声。

他忽然咬住手臂,控制不住地潸然泪下。

……

今天谢迟值夜,她负责二楼的查房。一圈下来,没有什么异样,唯独那个穿毛衫的奇怪男人不见了。她里外找了一遍,并未发现人,问了值班的护士和医生,都说没看到。索性他伤的不重,也许是离开了,谢迟便没放在心上。

最近天寒,走廊的一个老太太冻得蜷成一团,连头都蒙在被子里。身在乱世,大家都互相理解,棉被紧缺,能挨就挨过去,不想多占资源。

谢迟见她不停地打哆嗦,去储物间给她找床被子来,刚开门往里走两步,看到个黑影圈在角落。

她用手电筒照了照,辨清那人,走过去立在他面前。

她听到隐隐的抽泣声。

藤田清野仓惶地擦去眼泪,没敢抬头。

“去睡觉吧。”

他认得她的声音,抬起脸来,仰望着眼前的白衣。即便看不清眉目,可他能想象到那张疏离的脸现在是副什么表情。他低下脸,把眼泪擦干净,迅速整理好情绪,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现在这副狼狈而脆弱的样子。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很难。”谢迟眸光幽冷,单手插着兜,指间触到口袋深处一颗硬硬的东西,顺势捏了出来,“熬过去就好了。”

藤田清野眼睛发烫,忽然看到她伸过来的手,夹了颗小小的糖。他愣了愣,抬着湿润的、好看的双眸动容地看她。

“吃颗糖,心情会好很多。”

他接了过来,很想说声谢谢。

谢迟收回手,没再说安慰他的话,举起手电筒往里走去,搬了个木箱想踩上去取东西。

她的身高还是不太够的,废了好力才扯下棉被。

藤田清野就这样注视着她,看她抱着薄薄的棉被走了出去,各自没有一句话。

屋里重归黑暗。

他站起身,因长时间蹲着,腿麻的没力气,扶着柜子站起来,适应了好久才能正常走路。他打开门走出去,摊开手心,看着那颗糖,糖纸是粉红色的。

他将它揣进口袋中,往病房走去。

……

医院每天都排一位外国人值班,以便对付随时闯入的日本兵。

这周出生了四个婴儿,由海因兹照顾着。谢迟在外面巡查一遍,见育儿室还亮着灯,便进去看了看。

小宝贝们沉睡着,海因兹正在写东西。她见谢迟进来,与她微笑。两人无言,怕吵着婴儿。

谢迟弯下腰,看着襁褓里的婴儿,这么小的一个,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从前是不喜欢孩子的,可不知打什么时候起,看到他们就想摸一摸,抱一抱。也许是因为何沣,也许是因为到了年纪。

谢迟看了会,与海因兹摆了下手,便离开育儿室。

……

天微亮,医院就忙起来。

难民中爆发了传染病,一个个腹泻呕吐,这是意料中的事情。南京城现在尸横遍野,大小河流也被腐烂的尸体污染,而城市自来水从沦陷时便停了,依靠河水度日的人们现在只能忍受饥渴,可仍有些不忌讳的还在喝河里的水。再加上难民营人多,卫生做的不好,粪便堆积如山,各处的垃圾堆便达数米高,一个人得病很快便传染开。

医院床位本就稀缺,如今又在外面开设几处户外诊所。男医生少,做义工的也少,五大三粗的,没女人会照顾人,以致于她们这些护士已经被锻炼的能肩扛沙袋,背着人跑了。可遇到重一些,还是挺吃力的。

藤田清野见一个护士翻不动病人,便上去搭把手,帮了一下。

护士与他说了声“谢谢”。

这让他心里的愧疚立马减了几分,忽然间,他竟不想离开了。

藤田清野看着这些伤患,他在艺术中一直追求现实主义,表达真实的社会与生活,此刻真想有一台摄像机,记录下这些苦难。可如果真的有一架摄像机将这些画面拍出来,他可能又想砸了它。他陷入一种极致的矛盾中,既想帮助这些人,又害怕把国人残暴的一面展示出去,他希望自己的祖国在世界的形象永远是和善的礼仪之邦。

上午九点多,来了一队日本兵,藤田清野以为他们是来找自己的,找了个口罩戴上,背对着他们。

可日本兵的目的并不在他,他们直奔护士宿舍去,藤田清野隐隐听到几句“人呢”、“不是你的妻子”、“敢骗我们”、“找出来”……

他们到处乱翻,逮到护士便抢掉她的口罩,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好在最终医院负责人将他们赶了出去。

走前,他们还打了一个外国医生两拳,并砸坏了一辆医用推车,抢了一个小女孩的半块饼。

藤田清野气的握紧拳,这还是他的国人吗!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

谢迟与两个护士在金大附中给难民注射疫苗,中午回来取药品。

特里默医生叫住她,与她说了上午发生的事情:“日本兵应该是盯上你了,他们知道你和我没有关系,上午没找到你,应该后面还会再来,你也知道他们……很多时候我们也无能为力,我不能确保每次都能保护好你,我觉得你需要在难民营躲几天,暂时先别回来。他们如果再来找不到你可能就会放弃了,到时候你再回来。正好最近传染病严重,外面也需要医护人员。”

谢迟明白了,“抱歉,给你和医院添麻烦了。”

医生摇了下头,心力交瘁:“不要说这种话,你已经帮很多忙了,总之,注意安全。”

“好。”

谢迟提着两个药箱出去,刚走不远,听到有人跟上来。她回过头看着藤田清野,“你有事吗?”

藤田清野不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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