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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1 / 2)

09/浮浅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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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槐没顾得上去屋里拿伞,提着裙摆快步走到院子门口。

段朝泠果真在那里等,身上穿简单的白衬衫搭黑色西裤,单手撑伞,另一只手随意地揣在口袋里。

院落和鹅卵石路衔接的地方立了盏石雕灯笼。

灯光幽黄,他和夜色融为一体。

宋槐今天穿了双绑带的罗马凉鞋,鞋底偏薄,很容易打滑,在快要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差点摔倒,慌忙用手扶住了雕筑翘起的一角。

掌心沾了些雨水,湿漉漉的。她没心思去理会,简单甩了两下手,站直身体。

段朝泠朝她走过来,把伞罩在她头顶,和缓开口:“急什么。出来也不带把伞。”

宋槐哪里肯说是因为不想让他多等,只笑问:“叔叔,你为什么不进去?”

“正好路过这边,来看看你。等会儿还有事,就不进去了。”

实际上倒也不算完全正好。

今晚原本有应酬,沿途经过这附近,没有停留的打算。

小姑娘最近几个月的有意疏远他不是不清楚,本打算随她折腾,等人中考完再找机会好好聊一聊。

这通电话打过来是破冰的信号。

他自然不会驳了她的面子,中途原路折返,准备和她见完面再赶过去。

段朝泠把伞柄塞到宋槐手里,叫她自己撑着。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可以避雨的屋檐底下。

“古筝老师过几天来上课,有什么不懂的及时问。”

他看着她,随口提了一句。

“我知道的,何阿姨刚才和我说过。”宋槐顺手收了伞,“谢谢叔叔。我会好好学,绝对不丢你的脸。”

段朝泠轻笑一声,“把它拿出来是为了给你假期解闷子用,别有太大压力。”

寒暄了两句无关紧要的,宋槐开始纠结要不要直奔正题。

心里正犹豫着,听见他问:“见面打算和我说什么。”

本来的确憋了一肚子的话,被突然这么一问,反倒不知该从何讲起了。

宋槐缓了几秒,捋好思路,语速极快地说了句开场白:“年初的时候我见到了我之前的养母。”

“去城郊那次?”

“嗯……但不是特意去见她,只是正巧碰到了。”她抽空看了眼他的表情,放慢语速继续往下说,“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又不知道该不该向你求证。”

段朝泠心里有了数,仍顺着她的思路问:“什么事。”

“记得之前你和我说,我养父母那边的问题已经处理好了。”

“嗯。”

“……那处理方法是不是给了他们一大笔钱。”

“算是。让你觉得困扰的点是什么。”

宋槐低喃:“他们原本就已经打算要把我送回去了,只是时间问题。”

“你说的这些我事先了解过。”

“我不懂……既然当时有了解过,真的还有必要给他们好处吗?他们根本就不会感激。”

一时赌气也好,心里本就存着阴暗面也好,起码现在这个阶段,她依然觉得意难平。

外表结痂的伤口能随时间愈合,当初的心灰意冷却是实打实的。

坦白讲,她不希望他们因她而过得好。

段朝泠掀了掀眼皮,捉到她的视线,“因为这个才一直躲着我的?”

宋槐微顿,躲闪掉他带着探究的平静目光,轻声回应:“……不是这样的,我问这些只是单纯好奇事情的缘由。”

真正的原因在这个节骨眼上好像又有些难以启齿。

“槐槐。”

段朝泠突然叫了她一声。

宋槐呼吸慢了一拍。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喊她。

“很多事的立场不是非黑即白。在已经成为过去式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才是不值得。”

宋槐心里不是没有波澜,“我还以为你会告诉我,就算他们再不济也养了我六年,要我学会知恩图报。”

“你有自行分辨是非的能力,不需要我来教。”段朝泠说,“过往经历这些冷暖的人是你,永远不要让自己被不相干的人道德绑架。”

过于包容的口吻。

他在用自己的阅历教她最基本的行事道理。

努力消化完递增出的正面或负面的情绪,宋槐沉默了半晌,主动坦白:“不是你给他们钱的原因……是因为不想成为你的累赘,所以我才会想办法让自己离你远些,觉得这样做或许就不会再给你添任何麻烦了。对不起叔叔……是我的问题,我不该只凭自己的想法行事。”

不被成当累赘就不会有被遗弃的理由,不会因果循环,也不会再有下一个杜娟出现。

很不想承认,她其实一直在做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

一时安静下来,雨声被无限放大。

段朝泠开口:“我之前不是说过。”

宋槐怔怔地应一声:“什么?”

“无论如何,你只要记得,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宋槐想起来,这是他很久之前说过的原话。

她差点忘记当时自己对他这句话的信任程度。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对我来说你不是累赘。”段朝泠说,“如果因为过往的随便一个人就能让你成了惊弓之鸟,那样活着会很累。”

一语中的,藏匿的心事被戳穿。

奇怪的是,宋槐并没觉得有多不好意思,反而松了口气,“……确实好累。”

最近几个月尤其疲惫。

无数次忍着不去联系他,不去同他分享日常,这感觉属实煎熬。

正说着话,倏然起了阵风,雨打斜着潲向这边。

段朝泠站到她面前,用背部替她挡雨,“往里面靠。”

宋槐乖乖照做,往后挪动半步,目光由下至上,缓缓对上他的眼睛,“叔叔。”

“怎么了。”

“我今天看到偏屋的门被打开了。”

“我叫人进去取古筝,顺便打扫一下房间。”

“陈爷爷也看到了,碰巧提了一嘴,说门锁是你当时亲自上的,还说……”你小时候吃过很多苦。

“还说什么。”

“没什么。”宋槐晃了晃神,“我想问个问题。”

“问吧。”

“你当时为什么上了一把不用钥匙也能打开的锁?”宋槐说,“这跟掩耳盗铃好像没什么区别。”

小姑娘问得无心,却无端叫段朝泠记起了很多年前的场景。

那时候难得天真一次,期待被理解,渴求那份没什么意义的父子情。那锁就成了竹篮打水的证据。

“屋子里有我母亲的全部遗物。”他答得言简意赅。

“上锁是为了封存它们吗?可是……”

“是希望这些东西能被找到。”

宋槐陡然觉得心惊,不敢往下细想。

的确是在掩耳盗铃。

除了段朝泠,没人试图开过偏屋的锁。谁都可以打开,然而谁都不愿打开。

如果这是一场测试,所有人都会被划为不及格,出题人的失望自然不言而喻。

宋槐适时收了声,稍稍侧过身体,往远处瞥。

围栏边上移栽了几棵香花槐,这季节正好是花期,淡紫色花瓣被雨浇得发亮,明晃晃的,像涂了层糖霜。

“叔叔,你知道吗?”她没由来地提及,“我刚出生的时候,我爸爸在院子里种了一棵刺槐树,说想让它陪着我一起长大。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那棵树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停顿一下,又说:“仔细想想,我的童年还蛮幸福的。”

如果可以的话,很想把这种幸福感全部传递给你。

希望你的童年顺遂快乐。

小姑娘看他的眼神带了几分恳切。

段朝泠没刻意挑明她话里的意思,只说:“忘掉不开心的,只记得开心的,也是一种生存技巧。”

宋槐问:“那你会这个技巧吗?”

“很不幸,我目前还没学会。”

宋槐不由哑然。

对话戛然而止。

段朝泠低头看了眼腕表,“回屋吧。睡前记得让阿姨煮碗姜汤,喝了能驱寒。”

她说“好”,却没动身。

“还有事吗?”

“有的。”宋槐笑说,“叔叔,我以后不会再躲着你了,我保证。所以你能不能答应我,让这件事彻底过去,以后绝对不能‘翻旧账’。”

大抵清楚她玩笑背后的凝重,段朝泠平和回应:“我还不至于那么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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