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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2 / 2)

祝青宁听他如此说,笑着拍了拍掌,道:“大师真真是爽快人。可是青宁领了命,要的偏就是那些珠宝,这可让我如何是好?”

昙秀问道:“谁让祝公子来的?”

祝青宁奇道:“这还用问吗?”

月华如水,只见昙秀脸色如霜,凝视祝青宁不语。良久,方道:“好吧,看来不动手是不成了。若是你胜了,东西就是你的。若我胜了,从此你再别来找我麻烦。不过,有一件事,我也得说清楚。惠始被杀并不是因为他碍了事,而是因为他叛了。”

祝青宁道:“甚么?”

“祝公子不必再问了,这不干你的事,你也不必多管。”昙秀道,“若祝公子真想知道,不妨多想一想这八角寺的因果。”

祝青宁一怔,道:“难道那个惠始大师,便是八角寺这个……”

昙秀截断他的话,道:“祝公子,咱们就别动口了,直接动手吧。”祝青宁道:“好!”人已飘起,落到水阁外面的一片莲叶之上,笑道,“今儿就向大师讨教了,还没领教你的剑法呢。”

昙秀缓缓地道:“说起来,我也想好好领教一下祝公子的剑法。在锁龙峡的时候,只过了几招,也对你佩服得很。”说罢起身,走出水阁,看了一眼水阁旁边种的那些青色竹子,突然一笑,回头对祝青宁道,“祝公子,你这名字是自己起的?”

祝青宁道:“大师有何指教?”

“羊奚比乎不箰久竹,不箰久竹生青宁。”昙秀笑道,“道终乎本无始,进乎本不久。祝公子既明此理,又为何偏要入此俗世,替自己寻些不快呢?”

祝青宁淡淡一笑,道:“大师讲经能讲到四华六动,却为何还是要动手呢?”

昙秀合掌道:“婆薮仙济是羊命,入阿鼻狱,却是为世人发菩提心。”

祝青宁笑道:“维摩诘入诸淫舍,非为娼乐,乃为示欲之过。大师想必就是在以己身释法理吧?”

昙秀叹了口气,道:“你我再辨三日三夜,也是没个结果的。”微微躬身一礼,道,“祝公子,请出剑吧。”

祝青宁缓缓将承影自剑鞘里拔了出来,昙秀虽已不是初次见此剑,但见那剑身澄明,月华下凝神方隐约得见,淡淡的一抹影子闪烁不定,仍不由得赞了一声:“好剑!”

祝青宁一笑,道:“在下倒也想看看大师用的什么剑。”

忽听得一阵叮铃声响,便如流水数珠,祝青宁一怔,却见昙秀手中握的那柄剑文如彩饰,自脊而起,失声道:“工布?!”

昙秀笑道:“若非上古名剑,如何敢在祝公子面前贻笑大方?”

祝青宁只闻得其音若流水叮当,也若珍珠落盘不断,凝视昙秀,缓缓道:“裴三公子好生大方,这样的宝剑也能送人。那位吴震吴大人素来嘴没遮拦胡说八道的,这件事倒是没说错,大师跟裴三公子交情匪浅。”

昙秀微笑道:“此剑特异,舞动时便有响声,我听起来便如梵铃音动,所以心喜。反正皇上赐了他赤霄,这柄剑送我也无妨。”缓缓将剑举起,道,“祝公子,请。”

此时月上半天,水映竹影,二人立于湖上,只听得工布剑上流水声响不绝,竟不知究竟是剑鸣珠玉,还是旁边水阁檐下的梵铃清音。

“阿苏。”

吴震唤了一声,苏连正坐在一旁发呆,吴震又叫了一声,苏连才“啊”了一声,抬起头来道:“什么?”

廷尉寺连仵作房都比别处的气派,老大一间屋子,长长一张条案。四周都点了蜡烛,亮如白昼。

“你坐那儿干什么,过来帮我的忙。”吴震道。苏连皱眉道:“你叫仵作来啊,叫我做什么,我又不懂。大半夜地非得要拖我来!”

吴震正在细细察看昙曜的尸身,嘴里道:“这不是怕人暗中做手脚么,自然是我亲自动手好了。”

苏连叹了口气,道:“堂堂二品廷尉卿,还得亲自动手来干这事儿,我看皇上不如不升你官呢。”

吴震这时慢慢将一枚细针自昙曜颈侧起了出来,苏连一见,也站起了身,道:“这便是杀他的东西?”

“想必是吧。”吴震见那针呈紫黑之色,定是染了剧毒,也叹了口气,道,“就算不进到牢房里,也能把这毒针刺到昙曜大师脖子上,顷刻间便能毙命。”

苏连苦笑道:“听了你这话,我可一点都没轻松。我不信有人能进到侯官曹,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那日你也在,你知道侯官曹的情形,再是什么高人,也不能越过道道关卡进去。嗯,若是真正的高手,是能进,但也一定要杀掉守卫的人才行,可是我都查问过了,他们全不曾见到异样,更没人进出。甚么昏迷过啊,有什么人影晃了一晃啊……都没有。唉,就我自己进去过一回,也没人跟着,我实在是不知道三日后如何向皇上交待。”

吴震问道:“照你看来,若你到时候拿不出一个解释,皇上会如何处置你?”

“谁知道。”苏连笑道,“反正鸩酒还是白绫,我还是能自己选的,皇上这点恩典还是会给的。”

吴震“咳”了一声,道:“我跟你说认真的,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人既死在我这里,我就脱不了干系。”苏连道,“皇上素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但死的是昙曜大师,是沙门统,又是有名的得道高僧,总也得拿出个说法来。若是为别的事死的,那也罢了,但偏偏又是因为灵岩石窟的皇家造像,堪比蛊害皇上的大逆不道之罪,我交不出别的人来,那我就没法交代。可若我要去随便找个人来交差,也不成,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呢,稍有破绽,那就更糟了。”

说罢又朝吴震看了一眼,笑道:“更何况,找人顶罪也得过你吴大人这一关,你怕也不能让我随随便便过吧?”

吴震看了他一眼,道:“我是一百个想让你过这一关,可若是我让你随随便便过了,再被人查出破绽,你跟我就是同谋了,我们谁也跑不了。而且我说过了,这件事最后定夺的不是廷尉,而是三都大官,你比我更清楚。”摇了摇头,对着昙曜的尸身看了半日,道,“好一个局啊,真是做得妙,硬是把我们一个个都装了进去。”

苏连默然不语,良久,道:“若是真的没法子,我认了便是。反正我也有理由做这种事,皇上心知肚明。他愿意留我一命便罢,不愿意也罢,没什么大不了的。”

吴震顿足道:“你们一个个的怎么了!明淮日日都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什么都提不起劲。你呢,日日都想着死!我告诉你,阿苏,哪怕是只有一线生机,你也得去试一试!”

苏连笑了一笑,道:“我早该死了,现在这条命,真是嫌多余。”

吴震被他气得不行,也不跟他再说,又去细看法鸾的尸身。苏连见他在看法鸾被剜了心的胸膛,便问道:“会不会是上次在沈家一样的事,蛊?”

“应该不会。这可是高僧,高僧!”吴震道,“你见过哪个高僧会中蛊!”

苏连虽觉得他这话倒通不通,却也无法反驳。吴震又拿了那个盛了颗人心的盘子,看了片刻,道:“发现了这颗心,我才能确定杀法鸾大师的是什么。”

“是极细的物事。”苏连道,“匕首都决不会有那么细。”

吴震喃喃道:“难道是簪子?……”

苏连点了点头,道:“有些像。”

“奇怪呀奇怪,约在永宁寺的七层浮图见面,想必是对那里极熟的人。”吴震又道,“若是熟,便会知道清晨都有僧人去塔里打扫,杀人剜心,若是撞上了怎么办?”

“你没怎么去过永宁寺。”苏连道,“僧人们诸事都是按时辰的,极难有变,来扫塔自然也会提前。七层浮图单独在一个院子,与正殿偏殿都隔得远,要我选地方见面,想必我也会选这塔。居高临下,有谁要上来一目可见,却不比别的地方好?隔墙有耳哪!”

吴震问道:“那头天晚上,有没有谁在永宁寺?”

苏连笑道:“你说的这个谁,指的是……?”

“当然是皇亲国戚了。”吴震道,“没什么事逃得过你们侯官的眼睛,难道在这京师之中,还有你阿苏不知道的事?”

苏连道:“是有宫里的人过来礼佛。如今除了武州山石窟寺,京师里便数永宁寺为首了,向来皇家礼佛都在此处。武州山远,永宁寺要得便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