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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1 / 2)

屋内的烛火点得很足, 通堂明亮。

明亮的烛光晃进姜佩兮的眼睛,弄得她视线模糊,难以看清手里的东西。

只能一遍遍地用指腹去摸。

是康宁。

每一枚福牌都刻了“康宁”。

周朔刻了很多福牌, 如今离散地铺于姜佩兮的膝面,它们堆叠着挤在一起。

刻字的人大概手上没有劲。

落下的每笔都歪扭得不像样。

这些歪扭的笔划使它们像是被强行凑到一起, 牵强地拼成一个字。

这字写得太难看,连刚启蒙拿笔的小儿都比不过。

字的结构、笔划、轻重, 都糟透了。

这怎么可能是学古碑体的人写出来的字呢?

怎么可能是写字都不写连笔的周朔, 会刻出来的字呢?

今生的姜佩兮见过周朔的刻字, 他刻下的字分明和他写的字差不多。

都是一笔一划极尽工整。

周朔理应做出好看的福牌, 就像他在治寿送给她那枚一样。

他不可能把祈求神明保佑的福牌做得这么差。

可这确然是周朔亲手所刻。

福牌的右上角刻了“瑾瑶”,还有的刻着“姜璃”,而有些刻的是“吾妻”。

“瑾瑶康宁”的福牌有二十二枚,“姜璃康宁”的有九枚,“吾妻康宁”有六枚。

他刻出了三十七枚完整的福牌。

而更多的半成品则被遗弃,有糊涂着把字写错的, 有一笔歪得厉害没法挽救的, 还有被血浸透的。

尽管这些歪扭丑陋的刻字很难看,它们完全不能作为礼物赠人。

可靠在死亡边缘的病患只刻出了三十七枚。

他在做什么啊。姜佩兮想不明白。

患病染疾的是他。挣扎在生死线上, 正在经受着病痛折磨的也是他。

当下需要神明庇护,需要福牌庇佑的人明明是他。

可三十七枚福牌里, 他却没有一枚为自己所刻。

他不为自己求福, 却为健康平安的她向神佛祈愿。

祈愿她能够——康宁。

姜佩兮将福牌握进掌心, 毛糙的边缘膈得她手心疼。

疼得她鼻尖发酸,视线糊成一片, 眼眶也烫得厉害。

如今的东菏,什么都缺, 什么都紧张。

周朔这种莫名其妙刻福牌的行为,也没人当回事。

只是他既开了口,底下人总得去应付,但也没给他用什么好木材。

说这木料本来的计划是被拿去烧火。姜佩兮也完全信。

它太过粗糙,再配上周朔如今丑到极点的刻字。

这枚福牌诞生之时,简陋就是它的宿命。用它作为礼物送给见惯各种珍宝的姜瑾瑶,显然极不合适。

何况前世里姜佩兮收到的那枚福牌,上面只刻了“康宁”。

福牌没刻明赠予的对象,“瑾瑶”“姜璃”“吾妻”统统没有。

为避免被愧疚笼罩,姜佩兮一直用侥幸的心理说服自己,前世的东菏没发生疾疫,周朔也没有染病。

只有这种假设才能不让她陷入内疚与自责之中。

不然就要硬生生地承认,前世她对周朔的冷漠简直令人发指。

他们是夫妻。

丈夫遭了这么大的病,妻子却全然无知。

多么可笑。

这种可笑的事竟然就这么发生了。

就这么发生在姜佩兮的眼前。

直至此刻,姜佩兮才知道前世的周朔于天翮七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被遗弃在疾疫肆虐的东菏无人问津,建兴不管他,妻子更是不关心他。

在这陌生的异乡,他一个人熬着,从初晓的清晨熬到寂静的深夜,又从春花盛放熬到秋雨珊珊。

没有其他世家的援助,甚至连本家也对他视若无睹。没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在惨遭疾疫虐待的清醒片刻,他是否还惦念着乱作一团的东菏?又是否还记挂着与他同样在死亡边缘挣扎的生民?

无人知晓答案。

昏沉糊涂的间隙里,周朔是否会因无人关怀,又看不到出路而崩溃绝望?

约莫有吧,不然他怎么会送出那样拙劣的礼物。没有任何巧思,更与稀罕昂贵沾不上半点关系。

简陋的福牌,虔诚的祈愿,还有那颗千疮百孔却仍渴望着被爱的心。

在他回到建兴的那一天,被均数捧到她的眼前。

可那时的姜佩兮是何种态度呢?

因怨怼赌气而表露出极致的冷漠。她甚至不愿多看他一眼。

这是一场迟来的审判。姜佩兮意识到。

遭到审讯的人此刻手足无措,愧疚自责。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弥补她对丈夫造成的伤害。

做错了事,却无法补偿。

心口疼得阵阵发紧,难以呼吸。

此刻的姜佩兮迫切希望见到前世的周朔。

她想向他道歉,想认真地收好那枚福牌,不使它和婚书一样在不知不觉中丢失。

可姜佩兮又无比清楚,她再也看不到他了。

世上许多高山险谷都可以攀跃,那些苍茫的大漠江海也并非没有尽头。

持之以恒,总能跨越山海来相见。

可人与人一旦被这道名为“生死”的线隔开,无论如何挣扎,其结果都注定了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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