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1 / 2)
《第三卷 ·起》
“咚——咚——咚——”
随着清晨的鼓点声声, 京城一百零八坊门打开。万家百姓起身,在晨鼓声响里开始新的一天。
光德坊东南角的京兆府。
官衙大堂里,京兆尹正在升堂断案、断到乌烟瘴气时, 麾下的功曹参军匆忙小跑过来,附耳小声说了几句。
京兆尹急忙起身, 丢下堂下掰扯不清的一众案犯,从大开的衙门口疾步迎出去, 迎头便拜倒。
“微臣参见皇太女殿下!”
姜鸾下了马车, 抬头看了眼气派的黑底泥金大牌匾, 在京兆尹的陪伴下,悠闲踱进京兆府大门。
朝廷上个月颁下一道敕令, 她如今身上兼任了雍州牧的职务。
京城隶属雍州府,雍州牧这个职务向来由有资历的皇家宗室担任, 太皇帝登基之前也曾担任过雍州牧。
虽说多半挂个虚名, 实际政务都由下面的官员担任, 但雍州牧这个职衔,是历代皇太子履政的第一步。
自从身上担了雍州牧的虚职, 京兆府她是经常过来了。
京兆尹搓着手在前面引路,“明日就是皇太女殿下的生辰,原以为殿下不会过来的……”
姜鸾熟门熟路地走去衙门正堂,在隔着一层竹帘的旁听坐席处坐下, 对京兆尹说, “本宫哪天的生辰都不打紧,你照常审你的案子。本宫惯例只旁听。”
京兆尹坐回去,摆出全副精神, 一拍惊堂木, 喝道, “呔!下面的书生,你和那邻家民妇是如何的瓜田李下,还不如实招来!”
姜鸾早上过来没吃宫里的早膳,车马拐进光德坊时,在一处高鼻深目的胡人商家处停下,买了两块新出炉的热腾腾的胡饼,揣在帕子里带进来。
现在正好得了空,一块块地掰开,配着煎茶,耳边听着断案,有滋有味地吃了几口。
京兆府里什么样的案子都能撞见,今天堂上断的是一桩风月案子。
那民妇生得有几分姿色,自家汉子看得紧。偶尔有天出门办事,说好了晚上回,却又特意提前赶回来,结果下午在家门口,迎面撞见邻居家的白面书生跟自家媳妇隔着一道篱笆说话。
说着说着,风吹动了树枝,一朵槐花落在他家媳妇的肩头,他亲眼那白面书生伸手把槐花从他媳妇的肩头小心翼翼摘了下来。
汉子火冒三丈,冲过去暴打了邻家书生一顿,捆了书生,又拖着自家媳妇来了京兆府,气势汹汹要问‘这对奸夫淫||妇’的罪。
京兆尹听完了,一拍惊堂木,问那书生,“你是读书人,如何做下这等轻薄之事!”
书生被打得鼻青脸肿,口齿漏风,肿着脸不恳认罪,“小可是读书人,如何会做轻薄事!小可只是见一朵槐花落在娘子身上,残花不配娘子的新衣,擅作主张拂去了槐花,连娘子的衣角都未碰到一分!”
民妇更是哭得死去活来,“书生过来借两根木柴,彼此都是邻居,奴就做主借了!奴若是知道书生会动手拂槐花,奴绝不会靠近那道篱笆啊。”
拖了媳妇和书生来报官的苦主汉子勃然大怒,“明明就是一对奸夫淫||妇!草民亲眼所见,绝不会有假,槐花是物证,草民就是人证!府尹大人替草民做主!”
京兆尹听他们掰扯不清,叹着气一拍惊堂木,说,“糊涂人做下糊涂事,被夫家当面撞见,你们两个说没有奸情,可有证据啊。”
堂下两个当然举不出‘没有奸情’的证据,通奸的罪名不小,书生脸色发白,民妇哭得死去活来。
京兆府审案不禁围观,今天又是风月案子,堂外早聚集了大片百姓,指指点点。
姜鸾吃了半个胡饼,堂下民妇哭得几乎厥过去,哭声吵得她头疼,她随手拿起吃剩的半张胡饼,掀开竹帘走了出来。
京兆尹赶紧起身,撩起官袍绕奔过来堂下,“区区小案,怎的惊扰了殿下。”
从堂上手握威武棒的衙役,到告状的苦主,齐齐慌忙跪倒了一片,“草民等参见皇太女殿下!”
“不必拘礼,都起身吧。”姜鸾随手从胡饼上捻落了几颗芝麻,撒在那苦主汉子的肩头,又替他拂去了。
她回头冲目瞪口呆的京兆尹说,“胡饼的芝麻落在这汉子的身上,本宫自作主张替他拂去了。你们众目睽睽,都看在眼里,是不是也觉得本宫和这汉子瓜田李下,纠葛不清?”
京兆尹慌得说话都磕绊了一下,“怎、怎么会!是皇太女体恤百姓,替庶民拂衣,是殿下仁厚的举动啊。”
“那就对了。”姜鸾几步走回座处,掀竹帘重新坐下。
“芝麻和槐花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拂个槐花而已,连衣角都没碰上,不管那书生心里如何想的,发乎于情,止乎于理,他没做什么逾矩的事。被拂了花的小娘子更是无辜。倒是那汉子,人家只不过拂了朵花而已,你心里想什么龌龊事呢。”
京兆尹想想有道理,坐回去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堂下那汉子,风吹花动,书生拂花,倒惹得你这汉子龌龊心动!些许小事也来惊扰公堂,皇太女殿下今日在场,拖出去褫衣打棍光溜溜的不雅,你侥幸逃过了十棍,还不老实回家去!”
围观百姓轰然的大笑议论里,汉子垂头丧气地告了罪,被衙役推搡出去了。
姜鸾就着手边的清茶,慢腾腾地吃着胡饼,在京兆尹大堂旁听了一早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是半夜偷了邻家一只鸡,就是街头游侠儿呈勇斗殴,头一桩风月事都算是最大的案子了。
“最近京城挺太平的啊。”回宫的路上,姜鸾掀开帘子,看了一会儿沿路的热闹景象。
正是午后时分,一天最热闹的时候,东西两市都开放了,坊间摆摊的商贩也都出摊了,酒楼高高地挑出招牌旗帜,主街上行走的百姓摩肩接踵。
马车上随行的是崔家四娘,崔氏撑立门户的女公子,单名一个‘滢’字。
过了正月,她被召入东宫做了皇太女伴读,姜鸾最近出宫都带着崔四娘。
崔四娘应声而答,“殿下观察入微。去年这个时分,臣记得正是先帝兵败太行山,乱兵围困京城城的紧要关头,家家户户关门闭户,人人自危,和如今的局面大不相同。”
“短短一年而已。”姜鸾专注地盯着街道两边的热闹景象,“不扰民,不惊民,政局安定,民间就能自发地欣欣向荣。”
崔四娘正色道,“殿下说得极是。正是《尚书·武成》中所说的 ‘垂拱而治’一句的真谛。”
姜鸾瞧她妍丽的眉眼摆出正色的表情,纤细的肩膀拉得笔直,倒有几分谢澜劝谏时的姿态,好笑地拉了拉她的袖子,
“阿滢说得有道理。别刻意那么紧绷着,私下无人时松快些。”
崔四娘劝谏完了,被皇太女扯了袖子,粲然一笑,换了个轻松随意的姿势。
“没办法殿下,父亲日日紧张督促,生怕臣带坏了殿下,被人揪出错处弹劾,他这个御史中丞没脸见人。”
御史台言官做的就是纠察弹劾百官的事。
御史大夫的职衔空悬已久,御史中丞崔知海是实际引领御史台的中枢人物,他自己的嫡女如果被自己御史台的言官弹劾了,确实是颜面无光。
姜鸾坏心眼地提议,“怕什么,出了事,回去就和崔中丞说都是我的主意,是东宫皇太女把你这个崔女公子给带坏了。”
崔四娘嫣然而笑。
“臣年长了殿下三岁,今年已经十九了。”她举止落落大方,谈笑间自有一股鲜妍魅力,拿起琉璃盏里的枇杷,细心地剥净了外皮,放在姜鸾面前,随意提起自己的过往战绩,
“世家公子也见识过,平康坊的青楼楚馆也去过。驱犬驾鹰,山野游猎,什么花样都玩过,如何能叫殿下带坏了臣。”
姜鸾抱着大引枕趴着,若有所思地咬着指甲,“平康坊的青楼楚馆,我倒是没去过。阿滢……”
“别。”崔四娘见她懒得动弹,把剥好的枇杷提起,放去她嘴边,姜鸾懒洋洋地张嘴咬了一口。
崔四娘委婉地拒绝,“家父和裴中书交好。如果被裴中书知道臣引着殿下去了平康坊,那才叫里外无宁日。家里的家法等着,臣新得的东宫伴读的差事也要丢了。”
姜鸾转了转乌黑的眼珠,问她,“你觉得裴中书和本宫是什么关系。”
她这么问,崔四娘倒有些诧异了。
“裴中书是外戚。曾经和殿下论过舅甥的情谊。虽说如今论了君臣,但臣察言观色,觉得裴中书对殿下还是极为上心的。可见当初结下的舅甥情分还在。”
姜鸾趴在大引枕上闷笑了一阵,说,“阿滢,我能带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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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不觉时日漫长,马车很快停在宫门外。
宫门里候着的年轻官员一身崭新朱色官袍袍,眉眼清贵端雅,正是东宫舍人,谢澜。
谢澜最近忙,今天是抽空过来的。
他身上东宫舍人的差事虽然还没卸下,但姜鸾在御前请了旨,把他调入了吏部。
二月里告老辞官的王相王懋行,身上兼领着吏部尚书的职务。他毫无预兆地突然告老辞官,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但不管王相为什么突然辞官,总之,吏部尚书的位子空出来了。
吏部左侍郎资历够了,往上一步,补上了吏部尚书的位子,也算是众望所归。
吏部右侍郎顺势往上一步,补了左侍郎的位子。
空出来了一个吏部右侍郎的空缺,被姜鸾在御前讨了去,给了谢澜。
谢澜从东宫舍人调去吏部,官职连跳两级,直接升任了吏部侍郎的高位,五品绯色官袍换了正四品朱袍,在年轻一辈的世家子弟里崭露头角,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最近在吏部里确实忙得很。
今天特意抽了空迎出宫门接了姜鸾,谢澜陪伴身侧,一行人往东宫方向缓行。
“殿下恕罪。”他歉意地说,“吏部事务实在繁琐,臣前两日和人议着议着忘了时辰,赶过来迎接殿下的时候,殿下已经回东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