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凝一步一步靠近他, 直至停在他近前三尺,仰头看他,似是在确定面前的师叔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师叔。
元婴修为与感知在此刻都好像不值得信任, 唯有……
招凝缓缓抬手, 指尖似要触及他,秦恪渊伸手欲握, 可招凝却在触碰前咫尺之距顿下, 她看见指腹与衣裳出现交叠。
招凝得到了答案,右手垂落, 微微偏首低头,似在忍耐什么。
“招凝。”秦恪渊忽而说道, “你在害怕。师叔感知的到。”
他伸手,指腹触及她脸颊,对于招凝却没有触感。
眼前的师叔并非真实的, 就像当年红树小院台阶上, 秦恪渊坐在她背后,现身安抚着。
没有重逢, 只是……她身上泛起殊于神光的银辉,那是师叔护持在她身上的力量, 也是这力量带来超越天堑的羁绊。
——“师叔一直在你身边。”
好似能感知到脸颊侧的掌心温度, 脸颊贴着掌心缓缓抬起, 是极为克制的蹭抚。
招凝没有否认秦恪渊的话, 唯有此刻说得话没有任何掩盖与强撑。
“自大衍之事后, 招凝心中一直惶惶不安,总觉大难临头。我试图从零碎的线索和天道的提示中找到根源, 哪怕真正解开了当年红袍的幕后人,可这种不安仍然存在着。”
她想靠近师叔, 可是又不愿触碰是无感的,“几年前,我遇见辉焰阁,当辉焰阁卜算往九州西北乃大凶之兆,师叔,我当时心中是欣喜的。即便危难重重,只要找到不安之源,我无畏大凶。可是,师叔,我失败了。这一遭顺遂至极,从清楚驒奚死因到平复幽都大乱,从得到太易河洛剑阵残卷到送还大道之果,危难未现,源头未出。触及大道果那一刻,我隐隐明白,所谓大凶,便是我不安预感转为实处的开端罢了。”
“师叔,我知我自入仙道,便注定命途坎坷、天谴临身,招凝从未惶恐或者退缩过。”
“可是,这一次,神知六感都在悄声告诉我,这一遭我恐怕无法抗下。”
她面上不是平时的清冷平静,带着几分委屈和悲伤,还是当年抵着秦恪渊膝盖无声流泪的小仙子。
话到深处,情绪至极,招凝还是近了半步,神光纠缠,胸口相贴,她问,“师叔,九州不会出事,而你,也会一直在招凝身边,对吗?”
“对。”
他微微屈身,四目平视,他告诉招凝,“不要被不安阻了前行的路,招凝,若是踟蹰不前,便是对命途妥协。时墟之期将至,师叔在等你。”
招凝怔然,复而起了一丝欢欣,“师叔,你在时墟?”
“是。”秦恪渊露出些许笑意,“去上天宫,他们会有安排的。待得时墟之期那日,让师叔真正抱抱你。”
他双手微展,是一个欲抱但拘于虚幻的克制动作。
招凝微微偏过头,看不清神色,发丝间半隐的耳尖泛着些许红。
秦恪渊抬指,那被藏在魂灯下的上古龙纹玉佩飞到近前,一道银线穿过玉佩系上招凝颈项,招凝垂眸看玉佩渐渐隐去。
但招凝伸手触碰,它又真真实实存在着,只是不被肉|眼看到而已。
“不要再抛下了。”秦恪渊最后一语。
招凝抬眸,认真地承诺一声,“好。”
他露出一抹笑意,身形缓缓虚化,此刻招凝还是没有忍住,伸手去抓,却穿透了虚影。
虚影俯身,越来越近……
“太姑奶奶,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就在这时,尚夏的声音忽而从外面传来,有几分匆匆之意,甫一现身便踏入祖师殿,于是看见一幕很是缱绻暧昧的景象。
俯身的高大男子,依偎挽留的太姑奶奶……草,尚夏心中啐了一声,并脑补了一个亲昵画面。
“对不住!”尚夏下意识背过身,心中还在哀怨不止,我那清冷孤傲、九天神女般的太姑奶奶,怎么会……
秦恪渊虚影收敛入上古龙纹玉佩中,招凝伸手触碰,看不见却感知到。
她收敛心绪,将师叔的嘱咐刻进心底,这才转身,也这般发现背身的尚夏。
招凝奇怪着,“尚夏,你何时进来的,为何背身以对?”
尚夏听到声音,迟疑地转过身,见只有太姑奶奶神色自然的站在原地,哪里还有什么高大男人的身影。
“太姑奶奶,刚才不是还有……”尚夏茫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感知到另一人何时离去,对自己金丹境界修为产生了一丝怀疑,“……我可看到有一人对太姑奶奶……”
招凝平静看着他,“对老身作何?”
尚夏一激灵,被招凝突然加的“老身”这自称惊得,“没……没什么……”心中却是腹诽不已,难不成真的眼花了,被借位骗了?
招凝已淡然走至他旁侧,转眸正视他,“你有事找我?”
“哦,这不是带回来很多资质不错的小孩儿,洪宗主便想问一问,您有没有意向带几个小孩在身边,记个名。”尚夏说的是,收作记名弟子,亲自培养,待到日后看看,可否有资格收作徒弟,继承衣钵,“纪师祖也收了几个小孩,说他这些年就呆在宗门里,好好指点这些孩子们了。”
“不用了。”招凝拒绝的很干脆,“我不喜与人亲近,没有收徒打算,且帮我同洪宗主说清吧。”
“是,太姑奶奶。”嘴上应着,心里还在嘀咕,刚才看着与“人”挺亲近的,所以这“人”究竟是谁,太姑爷?
招凝已经走出祖师殿,尚夏追了出来,见招凝欲御空而去,大喊之时,招凝已飞至半空数十丈,“太姑奶奶,您又要离宗?”
招凝轻盈转身,微风吹拂着衣裙与发丝,仙姿神貌,轻飘飘落下一眼神。
尚夏一激灵,连忙拱手恭送,“太姑奶奶走好,太姑奶奶下次再见。”
招凝倒是没有第一时间飞离,只收手亭立于虚空,眺望一眼祖师殿,再度想起师叔的话,呢喃着,“所以,师叔,你还是答应了天宫的请求吗?”
尚夏听不见招凝的自语,只奇怪看着招凝静立片刻,半盏茶后,这才背身向天,目光始终没有移开祖师殿,直至高空千里,转身消失不见。
看什么呢?尚夏再次心中嘀咕着,太姑奶奶不像是敬奉祖师的人啊。
他眼眸一转,抬手一拍,“难不成那人当真是太姑爷?!”
“什么太姑爷?”这时,纪岫的声音忽而出现,尚夏才转头,就见纪岫现身他旁边,闲懒地抬手搭在他肩膀上,“可是瞧见什么了不得的事,同纪师祖我好好商议商议。”
尚夏盯着他,只觉纪岫很是不靠谱,梗着脖子摇了摇头。
挣开后,便客套一礼,“纪师祖,我还要向洪宗主转达太姑奶奶的话,先告辞了。”
最后只留纪岫在原地,抹着下巴琢磨了很久,“难不成师兄回来了?”
天宫之上,今日安静极了,大殿之中,并无元神尊者镇守。
招凝微有疑惑,走至大殿侧门,听见门外云台有交谈之声。
“石磊一直在找你,你却在天宫之中。”这声音不甚熟悉,但思及话语中人,招凝才恍而意识到,是掩月尊者的女儿嫣然仙子。
嫣然奇怪道,“你与七位尊者非亲非故,为何会在天宫?你是什么身份?”
招凝步出侧门,无人注意,嫣然话语另一方是听岚,听岚沉默站在原地,任由嫣然围绕着她转了一圈。
“今日倒是惊喜。”嫣然站定在她身前盯着他,“你既不是天骄之子,修为也不过金丹,出现在这里……你和外面是什么关系?”
她口中的“外面”当然不是指天宫之外,指的是九州之外。
听岚反倒有一丝惊讶,没有想到眼前这惯来单纯的嫣然仙子却很是聪慧并知道不少,但听岚不欲暴露,“我不懂嫣然仙子的意思,我在这里,是当年得招凝上人相救,托付尊者照顾,才侥幸生活于天宫之中。至于四石哥哥的寻找,我鬼门关走过一遭,一心只想提升修为,故而遗忘了知会四石哥哥。”
“你休要含糊转移话题。”嫣然很是不满,“天宫之中到处都是九州隐秘,你什么不知,才是有鬼。还招凝上人,她虽天资卓越,却还不至于指示元神尊者替她做事。”
“嫣然仙子……”听岚似要反驳,就在这时,却听有人出声,“二位。”
嫣然与听岚的目光皆转过来,瞧见是招凝,俱是惊讶。
招凝没有提及他们之间的争锋,只问,“天宫尊者,今日为何都不在天宫镇守,二位可知晓缘由?”
“回上人,听闻今日有人渡化神劫。”听岚恭敬回答道,“前几日,浩初尊者还说,天宫元神可能要添上一位了。故而都去观劫了。”
招凝微微一惊,修行数百年,这是唯一一次听闻有人化神劫大概率会成功。
“可知是谁?”
听岚摇了摇头。
嫣然这时却插话,“我倒是知道些许,听说,是一位妖族。”
是北海玄阴海域妖帝寒俞。
招凝御空在前往玄阴海域的天空中,乍然想起嫣然说起寒俞名字的时候,心中仍旧惊愕着。
也不过就几十年的时间,寒俞当年与玄风争夺孟从意,被她和祁裕搅局,却不想几十年之后,寒俞竟然突然要晋升元神了。
招凝并不会因为当年的事情而对寒俞有所畏惧,她此番前往玄阴海域更不是为了与寒俞说清什么或者等待寒俞化神劫失败,招凝的目的很纯粹,她已经是元婴后期,她需要观劫来感悟提升,以助益自己日后化神渡劫。
抵达玄阴海域附近,便感觉这里的气氛异常的热烈,暗中藏着很多大妖和元婴修士。
寒俞的渡劫台并不在玄阴海域中央,更加靠近极北的天堑海,对于渡劫之人来说,如果渡劫出事,他们或许还可以借助天堑海的特性来躲避一道雷劫,这样的行为并不是一定成功的,但对于渡劫之人确实难能可贵的希望。
渡劫台周遭百里都已经被雷云覆盖,海域之中的生灵尽数奔逃,只有大妖和元婴修士向里面靠近,但是却没有敢靠近太过,大多都在边缘眺望。
招凝刚刚抵达时,就听到耳边有一声传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