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走到床前,将招凝放躺在床上,但些许拉开的距离,便让胸前被揪攥的衣物反拉着他向下。
虚坐在床沿,胳膊半撑着床面,贴近的距离。
身上的妖纹散发着诡异的妖媚。
鼻尖似有若无地触碰,他微微起身,缓慢抽回被攥紧的衣物。
像是因此而惶惶不安,昏睡的意识仿若坠入可怕的梦境,但转而感觉熟悉的气息游荡在周遭,像是溺水时抓到的一只苇杆。
身体下意识地靠近。
许久,招凝似是听到有声音在耳边叹息着,“很快就会结束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招凝的意识惊觉好似错失了什么,意识还没有突破梦境的封锁,身体却动了,猛然一抓,抓到了一只手。
可是那手细腻柔软,招凝倏然睁开眼,却见床边站的是十三夫人。
十三夫人被抓着,些许尴尬,“怡儿,你醒了啊。”
再次确认了一眼,的确是十三夫人奚元,她半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目光越过她环视了一眼暖阁,没有扔在地上的蚌壳碎片,亦没有溅染的血迹,昏厥前的一切像是朦胧的幻觉又像是被故意掩盖的真相。
十三夫人平复些许,笑了笑,“怡儿当真是机敏,我不过是刚刚进来,就被你察觉到了。”
招凝收回目光,看着她面上的和善与温柔,唤了声“奚姨”。
奚元应了一声,笑意更明显了,但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再次黯然下去。
大抵知晓自己情绪波动的厉害,便试图转移着注意,瞧见招凝一身穿戴整齐的鹅黄衣裙,笑道,“这颜色衬我们怡儿。”
招凝随之低头看身上衣物,有片刻的茫然,又看了一眼奚元。
“这衣服……”
“怎的了?若是不喜,马上便要到地方了,奚姨给你弄几件法衣。”
招凝注意的当然不是衣服的喜欢与否,只是问话到嘴边又哑然了,她记得昏厥前只着了件小衣,不知是羞于问还是……不敢问,不敢问到一个“证明昏厥那一刻经历只是错觉”的答案。
于是,转变注意力的变成招凝,“奚姨来找小妖,可是有什么事?”
“怡儿这一睡便是半日。奚姨来看看你,想着是不是你的伤势恶化了。”她温柔地看着招凝,“不过,看起来,睡过之后,气色大好了。”
奚元翻手将一丹瓶递到她手里,“这是回元散,可以帮助你快速恢复妖力和伤势,是你这个境界可以用的。冰楼里少有这个境界的药物,找它费了好一番功夫。”
招凝看着丹瓶,奚元的亲近和热切让招凝有几分不知如何相与。
只得再说一声,“谢谢奚姨。”
“诶,可无须再说谢谢了。”奚元笑道,“家主说了,既然你是天尊交给我们常家的,便要好生带你。正要我与怡儿有缘,便让我收你做干女儿。”
招凝一惊,下意识想要拒绝,但偏生触及奚元的笑意和神色深处的哀伤,话在嘴边突得顿了顿。
可是,招凝垂眸,她注定不是与他们一路的,她有自己的事情。
“十三夫人说笑了,小妖不过海沫洞平凡的一阶小妖,不敢高攀常家。”
听见招凝称呼的转变以及婉拒,奚元目中闪过些许失望,她抓住招凝的手,几分恳切,“怡儿,有缘也好,干女儿也罢,奚姨不是随便说说的。奚姨十余年前曾诞下一个孩子,若不是出生即夭折,想来与你也一般大了。”
招凝微微顿住,对奚元这段故事有一种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诧异。
奚元继续着,“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很像我,可是细看下来,五官却没有半分相似,而且你还是蚌族。许是因为这一段时日,发生了太多事,先是莫名血脉牵连、心慌心痛,又是感应到些许熟悉气息,着实是迷糊了。”
她说到后句已经微微低下了头,神伤不已,便没有看见招凝陡然一紧的目光。
那说不清摸不透的“巧”又萦绕在心头。
巧合变多了,还是巧合吗?
奚元平复心情,直起身拍拍招凝的手,“没关系,好孩子,你再想一想。我们还要在贯清洞天待上一段时间,等到回到睟州再给奚姨答案。”
她向外感知了须臾,“瞧这速度,说话间,冰凤已经进了贯清洞天的范围了。奚姨先去前面了,你再修整修整。”
招凝只点了点头。
临走时,又像是想起什么,“这贯清洞天向来不喜妖族,奚姨也不好一直在你身边……”
她递给招凝一片似鳞的玉佩,“此物可以遮掩你身上的妖气,免得贯清洞天有些不长眼的弟子们误伤了你。”
招凝没接,“谢夫人提醒,小妖有一枚匿息秘宝,亦可遮掩妖气。”
奚元顿了顿,失望地收回,“也好。”
奚元走后,高空的风吹开窗户,目光跃出冰楼,便见数里之外一道绵延在大泽中的山脉横贯而过,飞流瀑布、云海金霞、琼楼玉宇,甚是壮观。
最前方高峰峰巅云台上,已站立数元神,为首者魁梧壮硕,不怒自威,是贯清洞天宗主胡绍元,其后是洞天长老。
碧琼玄灵冰凤渐渐靠近,常高岑带领常家几人于冰楼遥而拱手见礼,声音传到云台。
“胡宗主,万年未见,别来无恙。”
“哈哈哈哈,常家主,当年凌云台一别,一直未有机会去睟州拜访,实在惭愧。”胡绍元迎了上来,神情实在热切,几声招呼后,两方处在同一平台上,胡绍元靠近几分,声音压低了两分,“常家主,此番来,这落神境的事……”
“诶……”常高岑打断他,“胡宗主,这事还是殿中慢慢商议。”
两人目光一对,各有城府,但常高岑略占上风。
胡绍元转而笑了两声,“对……对对,瞧我这急性子,几万年了都改不过来,来,大殿细说。”
说着让开身位,迎着常家主位几人往贯清洞天正殿而去。
常家随行的其他人由贯清洞天内门管事领着往住处去。
招凝也在其中,匿息秘宝掩去她的妖气,面纱习惯性绕颈遮面,默不作声地坠在后方。
不一会儿,见跨山建起楼阁,名叫清浊坊,是贯清洞天招待贵客的休息区域。
招凝分到一间山崖的洞府,站在外廊上,浮云游荡在脚下,斜高处,一座精致的拱桥跨越两山,更远处十丈宽的瀑布奔涌而下。
元神交流没有时间概念,瞧着常家特意来此的意图和碰面时的态度,多半是商讨某个重要的事情,此刻四下无人,招凝心头泛起一个念头。
她平静地往外走,行动暗带了几分试探,果真,没走出几步,有人在她背后喊了一声。
“怡姑娘。”
招凝转身,喊她的是常家一个面容年轻的真人,“怡姑娘,去哪里?”
真人笑吟吟的,看起来不具威慑,语调犹如邻家姊妹。
但这般出现,意味着什么,也不言而喻了——常家的人其实在看着她。
招凝说道,“我从未来过大型洞天,故而想行走一二,见识一番。”
“原来是这样。”对方走到招凝身边,“不过,怡姑娘现在是常家人,还是在洞天里少些走动。”
“好。这便回去。”本就是试探的动作,招凝便顺从往回走,路过对方身侧时,招凝问道,“还不知真人如何称呼。”
“常韫素。”她随后一说,脚步跟着招凝回去。
“韫素真人,不知我可否请见家主?”
常韫素挑眉,看了招凝一眼,“你见家主作何,有什么事同十三夫人说便是,不过,你得等一等了,他们商议事情,没有几日是不会出来的。”
招凝心有准备,不没有意外,不再多言,往自己洞府去。
常韫素跟了片刻,两人俱是无言,直到招凝快要入洞府,她忽然问了句,“小蚌妖,你生活在羡洲,可知晓几十年前大泽上的一些动静?”
招凝抬眸看了她一眼,觉得她话中隐有所问。
常韫素可不知“怡妹”生活的海沫洞常年封禁,只知“怡妹”土生土长在羡洲大泽。
于是,还不待招凝回答,常韫素反而又开口问道,“听闻,三十多年前,有人夺了涿江南水宫镇宫之宝,掀起不小动静,怡姑娘可知此人情况?”
这般动静的确不小,招凝还在梁家时,便有所耳闻。
涿江南水宫大王本形是一只巨鳖,金丹境界,相传还没有化形的时候就得到了一方印章状灵宝,印身如貔貅踏云,形状甚至少见,却无法御使更不能炼化,竟能变大变小,后来妖鳖成为南水宫大王,甚至广发邀请帖,邀大泽能者一解灵宝之谜,一直不得解,南水宫反而借着这研宝大会在附近水域声名鹊起。
于是,这研宝大会每隔几年就会举行一次,变成了南水宫一种变相炫耀的方式。
直至三十年前研宝大会,正值火热之时,却见天坠流星,印章状灵宝更是感应到什么,竟自行飞向“流星”,转而一同砸进了平阳大泽。
南水宫大王哪能让自家镇宫之宝这般遗失,径直追着“流星”入水,下水三息,骤然被暴起的大浪掀飞了,那印章状灵宝变成马车大小,驮着一人影彻底消失在大泽。
为此,南水宫大王被研宝大会上的妖族散修暗地里嘲笑,南水宫大王更是恼羞成怒,大发追捕令,将事实扭曲为“抢夺”,但听闻真相的,大多认为这是宝物自行择主。
招凝粗略地说了这段事迹,常韫素开口一句话便是“这哪能是宝物择主,那宝物早就有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