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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2 / 2)

只是实际上,周妩本人并不擅自己弄妆,对那些虚名也没怎么在意,可丞相府的丫头们却是勤勉有加,暗中都替她用了功。

大燕西楚,南塘胥阳,北国辽域,放眼天下五湖,凡是已传习的挽冠手法,皆被她养在身边的这群丫头们学来,并取其精华,联创以自用。

婢子俯身,此刻凝睛在她额前细致贴着金箔花钿,看着像是新学的花样。

周妩目光懒懒的从铜镜之上收回,心思不在这,她定神向旁问道:“我睡着时,爹爹可有来寻过我?”

“老爷晨早上朝,之后应邀去将军府参加翁来老将军爱孙的百日宴,眼下应是晚宴未散,正把酒言欢呢。”

想了想,霜露又补充说,“对了,少夫人过了晌午倒是来过一次,她问询小姐情况,口吻甚为关怀。”

周妩神色意外了瞬,“嫂嫂?”

霜露点头,顺势抬手指了指三尺之外的方角柜,示意周妩去看最上一排。

“少夫人应是听说小姐昨夜挨罚受跪,怕您膝盖磨伤,便亲自送来了这亲研的化瘀药膏,也算是有心了。”

周妩盯着那小巧盈透的白瓷瓶半响,眼睛转了转,忽的开口,“嫂嫂医术高超,在京其实名头不小,只是碍于兄长为官的诸多顾忌,她便一直在外化名行医。”

“少夫人原本就是江湖医女出身,与京中不少名医都颇有交情,尤其傅荣初傅公子,他们……”

说到这,霜露忽的一顿,她反应过来什么,立刻瞪大眼睛看向周妩,“小姐莫不是想通过少夫人的关系与傅大夫结识,以便潜入客栈,与容公子偷偷相会?”

周妩抬手戳了下霜露的额头,嘴唇稍弯起,“聪明。”

……

梳妆完毕,周妩动身东院,去了哥嫂所居的朝椿阁。

长长的青砖甬道,深而径直,周妩步子越迈越大,以前她从未觉得这路这样长过。

周府豪阔,在京算得奢宅,因祖父为大燕开国功臣,有从龙之功,便仰仗太.祖皇帝器爱,在破灭前朝之后获赐此宅为邸,听说先前,此地乃为先魏皇帝幼子辰王的私宅。

走进,院中有些僻静,稍往里再去两步,便浅浅闻到一股草药气味。

周妩辨不出具体是哪几味药,但知有一种应是鸡矢藤——药如其名,挠鼻的臭味。

率先注意到周妩的是个在院中负责扫洗的婆子,她惊讶地张了张嘴,赶紧行礼,又往里去告禀。

很快,嫂嫂秦云敷掀帘而出,面上带着周妩记忆里一贯的温和笑意,不疏不淡,却叫人觉得如沐春风。

周妩略迟疑,向她施了一礼。

秦云敷一怔,赶紧扶起她。

“阿妩昨夜受罚,现下需小心注意着勿动膝盖,以免不适加重。”她缓声说着,似乎有些担心冒然提及昨晚会叫周妩不悦,她稍停顿,见其面上并无异色,这才放心继续道,“白日我送了些药膏过去,你若不嫌弃,连用三日,定当是有效的。”

闻此关怀之言,周妩良久未出声回话。

此刻,她心头涌现着种种异样,叫她有些张不开口。

她不由想起前世,自己是一直不太喜爱这位兄长‘强娶’来的嫂嫂的,与其相交也只是泛泛。

这份不喜之感,并非因为门第,而是周妩一直觉得秦云敷并非真心相待阿兄,而与她在京一直私交甚好的伯府嫡长女孙氏,则是自小对兄长爱慕倾心,那时,周妩只觉秦云敷心思在外,并非为兄长良配……

可后来,兄长受东宫一党牵连,被罢黜刑部官职,贬去凉州那荒凉偏域为官,自此无再升擢希望,甚至还被当地刁民为难折伤了腿,那时,伯府孙氏闭门不出,只顾相撇干净,而秦云敷则留在兄长身边,慢慢宽慰他残破的身与心。

所有,人心总是难以看透的。

历经两世,周妩对此体会最深。

“阿妩?”秦云敷见她出神久,轻声在旁唤了一声,“你若不喜欢,搁置起也无妨的,我……”

“嫂嫂,多谢你。”

周妩忽的一声道谢,语气有些沉重的认真,秦云敷便止了口,眨眸望着她,听她继续道,“那化瘀的药我已经用了些,很有效,嫂嫂可是为我辛苦熬了大夜?”

她话音刚落,秦云敷身边的贴身婢子几乎立刻抬眸屏息,模样十分意外。

大小姐对少夫人不喜,在府中这似乎是人人皆知之事,加之少夫人在府,大多时是独自在朝椿阁研习医术,不爱与人交际,故而这两人平日照面打得很少,往来也不多。

也只有在家人有疾有伤之时,少夫人才会主动关怀,但大多时候,大小姐反应淡淡,是并不领情的。

所以,当下见大小姐罕见怀有谢意,除感意外,秦云敷的婢女也是不由替主子倍觉欣慰,总之,熬夜的辛苦没有白费,大小姐算是领了情。

“有效便好。我熬夜是成习惯了的,有时琢磨着新药方,不知不觉就晚了时辰,阿妩不用将此放在心上。”

周妩将伤感置弃,半开玩笑的口吻:“哪能如此不顾身体,想来阿兄也不会这般放任嫂嫂。”

秦云敷本还自如应对着,听得此话,脸色不由晕出几分赧意。

她心想阿妩似乎是说了句引人脸热的话,可细细想来又觉不对,未出阁的阿妩是绝不会与自己开这般玩笑的。

大概是她多想了,只是这怪不得她。

周崇礼月前随太子殿下去了塘县,临别前夜,他又是那副斯文样子,慢条斯理将她困于书案之前,自己正冠整衣,却将她剥除惨兮。书房之内,她摇坠,他矜然,她哭,他进,毫无公平可讲。

不能再想。

秦云敷尽力将那张潮红俊面从自己脑海里挥散。

将人引进屋内,秦云敷便换了话题,她也看出周妩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阿妩来这,可是寻我有事?”

周妩点头,没有再客套迂回,直诉所求。

她如实说了药粉的事,关涉到容与哥哥伤情,这个不能避谈,于是自然也讲到了沈牧。

秦云敷做事谨慎,提前便屏退了下人,当下屋内只她们两人,她虽意外于周妩对自己的坦诚,但很快便以医者身份,专注听其描述。

听完,秦云敷思吟片刻,道:“白色无味,遇水不化,听你所述,此烈性药粉八成是五噬散。”

五噬,噬目真,耳灵,声清,嗅敏,体觉。

眼目有损,显现的是最浅的毒性,若是用量再多,后果恐不堪设想。

周妩听得胆战心惊。

“阿妩,我不妄议沈公子为人,只是他能给你如此恶毒之物,其人当真如面貌外示的那般温润正雅吗?”秦云敷提醒,点到为止。

周妩手心攥紧,将目垂低。

她恨沈牧,却也恼极自己。

秦云敷声音放柔了些:“阿妩,你能来找我,说明你自己是想通了的,如此,一切尚还有转圜余地。所以,你是想我去为容公子医诊,还是?”

周妩抬头看向她,目光恳切着,“嫂嫂,眼下青淮山的人歇在篁幽客栈,他们已经请了京中的傅荣初大夫为容与哥哥诊治。我想去客栈探望,可宿师父眼下正在气头,定厌恶我再去,我寻不到旁的办法,便想通过假扮成傅大夫的药童,乔装进入客栈……”

说到这儿,周妩声音不由弱下。

突然示好便立刻有所求,此事任谁临面,心里大概都会觉得不舒服。

但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知嫂嫂与傅大夫有过同门之谊,昔日曾一同拜学在华乙老先生门下,交情颇深,所以请恕阿妩冒昧,开口求嫂嫂出面帮这个忙。”

秦云敷静默思吟,状似犹豫,周妩则等得忐忑。

片刻后,秦云敷抬手拍了拍周妩肩头,开口轻声:“别害怕,这个忙,嫂嫂帮你。”

周妩绷僵的背脊瞬间松懈下。

她声音轻哽咽:“多谢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