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语坐在林守溪的肩膀上,眺望灯火如昼的城市,稚嫩的瞳孔光彩潋滟。
过去的三百年里,小语无数次幻想过,如果师父还活着,他们会做什么,当时的她觉得有无限的事可以做,但真正相逢了,她才发现,生活原来这般平淡。
读书、写字、练剑、惩罚、游玩……这几乎是他们可以做的一切。
但这种平淡并未让小语觉得幻灭,甚至让她生出一切本该如此的感觉。
如果他知道自己是道门楼主会怎样呢?小语忍不住这样想,她不禁又想起那段南行之路,酒后的夜色温凉,林守溪拘谨地立着,她贴靠着他,娇躯滚烫似火。
此时此刻,小语才陡然惊觉,她似乎有些不满足于现在的生活了……
人可真是贪得无厌呀。
走到街道尽头,繁华的灯火被抛在了身后,他们仰头望天,恰有流星飞过。
楚映婵提议大家一同闭上眼,许下心愿,待大家都闭上眼后,楚映婵悄悄睁眼,亲吻了林守溪的唇,林守溪微惊,看到了楚映婵对他无声微笑,笑靥如花。
小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想起了爹与娘,那时候她与爹娘一同逛街时,爹娘也总喜欢悄悄嬉戏,他们以为小语看不到,但小语其实比谁都懂。
往事如流星飞逝,划向北边的冰海,一去不回。
今夜,小禾没与林守溪同房共寝,她拿了纸和笔,神秘兮兮地出门,说是要和慕师靖去探讨诗文。
“你与慕姑娘探讨诗文?”林守溪讶然。
“有意见?”小禾反问。
“只是怕你们……有辱斯文。”林守溪笑着说。
小禾吐了吐舌头,懒得与他争辩,推门而出,找慕姐姐去了。
这天晚上,慕师靖与小禾挤在一个被子里,认真地探讨着文字创作,小禾将她的想法一一告知了慕师靖,慕师靖听了以后,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怎么,写不了吗?”小禾霸道地问了一句,随后凑近她,轻笑着问:“难道说,慕姑娘希望大家都知道你在私底下写这样的东西?”
“不,不要!”慕师靖连连摆手,嗫嚅道:“主要是……嗯,我也没有这些经验呀,我,我怕我写不好……”
“以前在妖煞塔的地牢洞窟里,慕姐姐不是说得头头是道,有声有色的吗,这会怎么焉了呢?”小禾眯起眼睛,狡黠地笑着,问:“难道说,当时慕姐姐是骗人的?”
“我,嗯……”慕师靖心绪颇乱。
“哦,原来慕姐姐当时这般老气横秋,都是装出来的啊,你其实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雏鸟,对么?”小禾咄咄逼人。
“我才不是……哎,别问了。”慕师靖咬着笔杆子,恨不得找个地方赶紧钻下去。
“所以你真的不写?”小禾问。
“不是不写,是我真的不懂呀。”慕师靖无辜地说。
“这个不怕,经验是可以积累的,我买些东西给你试试,你亲自体验过就知道咯。”小禾一本正经地说。
慕师靖听了,心惊不已,立刻正襟危坐,道:“我,我突然会写了!”
“那就好。”
小禾弯眸一笑,露出了尖尖的虎牙。
与此同时。
林守溪也没有荒废这一长夜。
他敲开了楚映婵的门。
楚仙子立在门口,白绸长裙慵懒迤地,乌云秀发堆叠肩头,雪肌耀目更胜新裙,她微微一笑,问:“这么晚来找师父,所为何事?还是说,你又给小禾赶出来了?”
林守溪进了屋,楚映婵为他煮了杯茶,饮过茶,促膝聊了一会儿后,两人不经意地谈及了鼎火之色。
“修了这么久也不见有起色,你到底行不行呀?”楚映婵淡淡地问。
“鼎炉炼火是水磨功夫,绝非一日之功。”林守溪解释道。
“那要几日?”
“约莫还需苦练十轮。”林守溪推测道。
楚映婵轻轻点头,若有所思。
忽地,屋内烛光灭了,楚映婵问:“你将灯吹灭做什么?”
正问着,少年的手已从身后环住了她,楚仙子闭紧了眼,细长的睫颤动了起来,接着,她整个身躯都开始战栗,灯灭了,明与暗失去了边界,黑色的夜婀娜起伏摇曳似莲。
清晨。
林守溪的内府之中,火光吞吐收缩,凝为一点之后轰然炸开,灼热感流遍全身,焚骨灼血,似要令人化作虚无,所有的毛孔都在刹那张开,冷汗涔涔而下,待到魂定神稳,林守溪再度坐照自观之时,内府之中,玄紫之火熊熊燃烧,舔舐炉壁,蔚然生辉。
一夜之间,他一鼓作气,修成了玄紫之火。
当然,此消彼长,今天一整天,楚仙子都难以下榻了。
另一座房间里,慕师靖抱着膝盖坐在榻上,委屈地看着小禾,小禾正在检阅稿子。
小禾看着字迹满满当当的纸张,心想,看来从不存在什么写不出稿子,只有可能是给的压力还不够大。
“怎么样?”慕师靖小心翼翼地问。
“不错,文采斐然,如临其境。”小禾点点头,给予了肯定,她继续道:“那这份我先收下了,还有两份可别忘了,我今晚来取。”
“今晚?人一天铆足了劲,也绝不能写万余字,小禾,你……”
慕师靖刚想抗辩,就见小禾端起了小鞭子,对她嫣然而笑。
“若非本小姐妙手偶得,哪里知道你在背地里这般写我,现在稍稍惩戒你一番,你还推三阻四的,你到底有没有认错,想不想和好?”小禾软硬兼施。
慕师靖的确不占理,她闻言,悻悻然闭唇,嘟囔道:“好了,我知道了。”
“嗯,真乖。”小禾将冷艳少女的头发揉乱。
“你答应过我的哦,不许说出去,尤其不能让林守溪看到。”慕师靖轻轻说。
小禾认真点头,与她拉勾。
“那这样,我们算是和好了吗?”慕师靖问。
昨天被小禾发现这稿子时,她的确吓得不轻。
小禾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你给我倒杯水吧。”
慕师靖见她这般颐指气使,心情更加低落,却还是给她端了杯水来。
小禾将她倒来的水一饮而尽,随后将杯子递回去,娇笑道:“喝好了。”
慕师靖会意,也笑了起来,心情终于明朗了些。
今天一整天,慕师靖都是伏案度过的。
傍晚时分,文稿写毕,一气呵成,她舒展身躯,出去散步,散步的途中,还遇见了林守溪与小语。
暮色将这对师徒的身影拉得很长。
慕师靖与小语擦身而过时,小语与她挥手,很有礼貌地打招呼:“慕姐姐好。”
慕师靖也挥了挥手。
她停下脚步,望着林守溪与小语离去的背影,颦起眉。
“为什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慕师靖喃喃自语。
晚云悠悠。
慕师靖给小禾交付了文稿,小禾拢入袖中,潜回家中,锁了门偷偷翻阅,林守溪打不开门,只当里面没人,便出去闲逛。
路上,他与慕师靖恰好碰面。
两人还未说话,他们腰间的剑率先鸣叫了起来。
林守溪与慕师靖取下剑,扔到一边,拿毯子一蒙,只听被中铁剑嗡嗡作响,不知在纠缠个什么。
至于这对宿敌……
他们赤手空拳地来到了小语家后方的溪流边,于雪地上席地而坐,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往事。
昨夜彻夜未眠,今日又写了一天的稿,慕师靖没聊几句,就靠在林守溪的肩膀上睡着了。
梦境里,慕师靖再次见到了那黑冰绵延的大海。
海面的尽头泛着一线银光。
神秘的黑裙少女立在铺天盖地的骸骨间,瞭望冰面,仿佛不是在等太阳升起,而是在等待天边拱出她火铸的王座。
慕师靖已好久没做这样的梦了,她看着那纤细的黑影,感到恐惧与陌生。
“它们要醒了。”黑裙少女说。
“它们?它们是谁?”慕师靖问。
“一个是敌人,一个是叛徒。”黑裙少女说。
“……”慕师靖不悦道:“你说话不清不楚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啊。”
“是你太过弱小。”黑裙少女说。
“那能怎么办?我现在才浑金境,是个人都能欺负我……”慕师靖委屈道:“我修炼到能和敌人大战三百回合的境界,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他们需要修炼,你不需要。”黑裙少女说。
“我不需要修炼?”慕师靖不解。
“你只需要想起来,自己是谁。”黑裙少女冷漠道。
慕师靖蓦地心惊。
周围的景色潮水般退去。
慕师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林守溪的背上——他在背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