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新天地(下)(1 / 2)
‘老子刚打跑了和尚,又来了一个世家!’张潜眉头一挑,脸色瞬间变冷,“崔尚书恐怕误会了,六神作坊的确建在张某的庄子上,却并非张某所有。而六神商行的股份,也是定期增募新股,并且还得所有大股东的意见取得一致才行。”
独自应付一个博陵崔氏的窥探,张潜肯定吃力。但六神商行的股东里头,好歹有三家国公和一位皇族。虽然这三家国公和一位皇族,都没多大影响力。可有人想凭着“空口白牙”来入股,他们肯定也不会逆来顺受!(注:崔湜是博陵崔氏,上章写错了,这里一并更改。)
“不是崔某误会了,而是张少监误会了崔某的意思。”迎头碰了个软钉子,礼部尚书崔湜也不生气,笑了笑,彬彬有礼地纠正,“崔某并未想替族人白拿六神商行的股份,我博陵崔氏的家规,也不准许子孙做此巧取豪夺之事。崔某问得就是,六神作坊重建,商行可需要增募新股?如果需要,还望少监能让我那那几个不争气的族人,也能有个出钱入股的机会。”
‘不是白拿啊,那你不说清楚点!老子正琢磨着融下一轮呢!’张潜肚子里悄悄嘀咕,同时赶紧在脸上堆满了笑容,“敢教崔尚书知晓,张某只是为六神作坊提供了几份配方而已。真正的生意主人,却是在下师弟郭怒的一位亲戚。崔尚书的族人如果有兴趣,不妨跟他私下去聊上一聊。”
“喔,原来是郭氏家族的产业,无怪乎转眼间就做起了如此规模。”崔湜做恍然大悟状,无论表情和话语,给张潜的感觉都似曾相识,“可否烦劳令师弟帮忙引荐一下,否则我的族亲也不好贸然登门。放心,一切在商言商。”
“那是自然!”既然不是巧取豪夺,而是按商场规矩来,张潜立刻就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按照当日郭怒在酒桌上应对李奉御的套路,照搬照抄,“崔尚书留一个你那族人的名号,我让我师弟安排他的亲戚,主动去找他便是。六神作坊扩建,正需要现钱,崔尚书那位族人雪中送炭,郭家肯定不会往外推。”
“那就有劳张少监和郭署丞了。”崔湜笑着拱手,随即,从衣袖中掏出一个草鱼形状的绸封,双手递到张潜面前,“我那族人的名姓以及住址,就在里边写着。还请少监帮忙转交。此外,里边还有一份房契,是崔某给张少监的贺礼。渭南这边虽然风景宜人,可少监以后要参加早朝,住得太远了,路上难免辛苦。”
“太贵重了,张某怎么担当得起!嘶——”张潜大吃一惊,赶紧站起身,用力摆手。却不小心扯动了已经愈合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张少监小心!”崔湜手疾眼快,立刻站起来搀扶住了他一只胳膊,“有什么担当不起的。只是一份区区贺礼而已。况且,你这次让和尚出了大丑,崔某心中着实觉得痛快!”
“多谢尚书盛情,张某心领了,真的担当不起!”张潜坚决不肯收,强忍痛苦继续摇头。“并且圣上已经给张某赐了宅院,就在金城坊。”
他现在可不是刚穿越那会儿,对什么都两眼一抹黑。经过几个月的观察了解,他早就发现,此时的长安,房价远远高于另一个时空的西安。像任家和郭家这种,城内城外都置办得起房产和庄子的,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
大多数五品到九品官员,如果光凭着朝廷发给的俸禄,只能一辈子租房,或者将房子买在穷人住的城南一角。虽然大唐的官俸非常高,并且有很多官员的俸禄还是双份。
然而,崔湜却坚持不肯将绸封收回去,一边扶着他帮他重新坐稳,一边笑着说道:“张少监真的不必客气,一座崇仁坊的小院子而已,真的值不了几个钱。崔某也是真心想要与少监相交。圣上赐给你的宅院,虽然比这大得多,不重新收拾一下,未必住得舒服。而这处院子,却是一直都有人在打理,少监你随时都能住进去!”
唯恐张潜继续推辞,眨眨眼,他继续笑着说道:“并且崇仁坊对面,就是平康坊。秘书少监是个清贵官儿,往来不是名宿,就是鸿儒。你平素跟人在平康坊应酬,无论多晚,都可以到对面崇仁坊的别院睡上一觉,第二天天亮,宵禁结束再回金城坊的主宅!”
“张某就一个人,哪里用得到别院?!”张潜听得脸皮发烫,连忙又红着脸摇头。
平康坊是大唐业余生活最丰富的地方,每天从中午开始一直到宵禁,都热闹非凡。来自波斯、日本、新罗、吐谷浑甚至拂菻(东罗马帝国)的美女,徘徊其间,将充满异域风情音乐、舞姿和身体,轮番呈现给客人。
甚至到了宵禁时间之后,有些背景深厚的青楼也不会打烊。客人自管可以喝酒赏花直到后半夜,然后睡在青楼里,等第二天日上三竿之后再洗漱回家。
崇仁坊跟平康坊就隔着一条街,而张潜现在虽然没啥实权,好歹级别也是从四品上。半夜玩够了从平康坊回到街对面的崇仁坊,守坊的更夫和巡夜的兵卒,自然也不会拿他跟普通百姓同等相待。所以,以他现在的年龄和眼下士大夫们的风流习惯,有一处位于崇仁坊的别院,实在是最方便不过。
只是,作为一个穿越者,张潜的生活习惯,还没完全被大唐同化。所以,乍听到崔湜如此介绍崇仁坊的便利,难免就觉得有些害羞。
而礼部尚书崔湜,看到他面色绯红的尴尬模样,心中顿时觉得好生有趣,忍不住又笑着调侃道:“这会儿用不到,将来未必用不到。人的需求随时在不断变化之中,未雨绸缪没什么不好。更何况少监才二十出头就有了封爵,才貌更胜宋玉。等病好了去上朝,不知道会惹多少女子夹道掷瓜相待。早备下一处别院,将来也会免掉很多麻烦。”(注:宋玉,古代著名美男子。掷瓜,古代女子看到心仪男子,就扔瓜果到他的马车上。)
张潜听了,愈发面红耳赤,推辞的话,也更加说得不利落。而那崔湜,则抓住他年少脸皮薄的弱点,继续调侃不停。逼得他无力招架,只好先将“鱼封”收了起来。
“用昭虽然师出名门,但你师门终究距离长安太远。”崔湜如愿以偿,便不再乱开玩笑,想了想,换了幅认真的面孔,推心置腹地说道,“将来在长安城中,无论遇到什么麻烦需要帮忙,都不妨派人跟崔某打声招呼。我博陵崔氏虽然已经大不如前,却也不至于怕了一伙和尚。”
这,已经隐约带上了想要结盟的意思,张潜哪里敢随便答应?慌忙拱起手,连声道谢:“多谢尚书提携,下官感激不尽。不过长安城乃天子脚下,首善之都,想必也不会总是出现那种大麻烦。”
“反正承诺老夫已经做出了,不会再收回来。用昭啥时候需要,尽管派人过来传话!”崔湜故意装作听不懂张潜话语里头的回绝之意,板着脸强调。
对方是来探病的,还送了一份贵重的贺礼,张潜总不能因为几句话就翻脸赶人。因此,只好坐直了身体,笑着拱手道谢:“如此,尚书的好意,在下就记在心里头了。不知道尚书可曾留意,今年冬天,长安城内很多人家都用起了水炉子?”
“当然!老夫家现在几乎每栋房屋,都装了一座水炉子!”不知道张潜为何忽然把话扯到了水炉子上,崔湜想了想,笑着回应,“此物也是出自用昭的师门吧,比炭盆和地炕,可是便利太多了。夜间根本不用再担心碳毒。只是价格太高了一些,寻常人家未必用得起。”
“寻常人家可以用火炉,直接将泥砖砌墙做烟囱即可。也不用烧木炭,即便是泥炭,烟气一样能排出屋子之外。”张潜笑了笑,认真地解释。
“泥炭?这个老夫倒是没注意到!”崔湜依旧不太明白张潜扯这些东西目的何在,愣了愣,顺口回应。
“对于水炉子和火炉,泥炭其实比木炭取暖,更为好用。”张潜终于掌握了交谈的主动权,笑着低声解释,“其实在下之所以提起这个,也是听尚书刚才说,想要为族人开辟新的财源。那泥炭在渭北山里,据说就能找见。虽然价格便宜,可挖的时候,也不需要多少成本。并且消耗量极大,随着水炉子和火炉在大唐各地越用也多……”
“渭北山里头就有?”崔湜终于悚然动容,坐直了身体,郑重打断。
“有!”张潜在前一段时间跟任琮、郭怒两人,讨论从朔方运送煤碳到京畿之时,就了解到了长安附近一些煤矿的位置,所以转手“兜售”给崔湜,丝毫都不吃力,“并且不仅渭北有,贵乡博陵那边,应该也有。寻常百姓无力组织人手去挖掘,坐视宝山只能扼腕长叹。但是对于五姓七望,想必都只是举手之劳!”
“张少监果然是范少伯在世!”崔湜听了,佩服得连连拱手,“随便点拨一下,便让崔某受益匪浅。这份情谊,崔某记在心里头了。他日张少监有事,尽管招呼,崔某只要力所能及,绝不推三阻四!”(注:范少伯,范蠡的尊称。范蠡退隐江湖之后,做生意富可敌国,所以被推崇为商圣。)
“张某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真的成不成,还要看令族亲自己的本事!”张潜侧开身子,笑着还礼,同时心里感觉到了几分轻松。
崇仁坊紧挨着太极宫,距离大明宫也比金城坊近许多。崔湜代表博陵崔氏无缘无故就送了一栋院子给他,令他感觉压力山大。而将一条发财路子指给崔湜,就等于还了对方的人情。他即便今天拒绝了对方的结盟要求,也不算将对方得罪得太狠。
果然,接下来崔湜对他的态度,就变得不再像先前一样咄咄逼人。而是真的如同非常合得来的同僚一般,开始跟他谈天说地,品古论今。每每说到热闹处,都妙语如珠,将一个老牌世家子弟的底蕴,展示得淋漓尽致。
作为一名曾经的文科考研狗,张潜对所有知识,掌握得深度都很一般,但是在广度方面,却甩了八世纪的读书人不知道多少条街。因此,无论崔湜将话题转向何处,他都能接得上话,偶尔根据考试要点发一句评论,也能令对方眼前一亮。
结果,双方越说越投机,足足扯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各自尽兴。那崔湜顾忌张潜身上有伤,不愿打扰更多。再三谢绝了张潜留下吃哺食的邀请后,笑呵呵地告辞而去。
他官拜礼部尚书,又是博陵崔氏的嫡支,出行的排场,绝非张潜这种侥幸快速崛起的“土鳖”能比。光是头前开路的亲信护卫,就有十六人之多。马车外表,也是喷银饰金,奢华不输于皇亲国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