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溪村入了新冬。
寒风飘雪, 山野覆盖茫茫一层白霭。
像这样的冰天冻地的雪日,是无法继续上山采药的,小夫妻俩就靠着春秋两季赚来的银两窝冬。
桑桑难得生出赏雪的雅致, 寂珩玉就在院廊支起暖桌, 沏好热茶,然后就着热腾腾的肉汤看院里飘起来的雪景。
这样的景色不错, 即便是桑桑这般粗枝大叶的性子也能在这时静下心来, 不吵不闹,异常地恬静乖巧。
她整个人都懒洋洋地窝坐在暖桌里, 没骨头似地趴在桌上, 下面的双脚去勾缠着对面寂珩玉的腿, 他不躲闪, 老老实实让她闹。
桑桑觉得比起以前, 今天的夫君反常地沉默, 脑袋转了个方向, 漆黑分明的眼珠直勾勾盯着他打?量。
寂珩玉是适合雪色的。
他肩披一件银氅, 长发未如往日束冠,墨似地披散在肩头, 难得显出几分慵懒之意。他拿起茶盏的手指骨骼分明, 正专注看向院外的一株霜草,雪糁飞落进长睫, 眉眼似雪意冷清。
桑桑眨眨眼,玩心顿起。
她整个人钻进了桌子下面, 寂珩玉像是听?到了动?静,低头还没来得及细瞧, 桑桑就鱼一样地从?桌下头蹦了出来,一个猛子扎进了他怀里。
寂珩玉这才回神, 唯恐茶水烫伤她,匆忙躲开触碰,敞开的一条胳膊更是方便她抱他腰身。
桑桑上半身埋在他怀里,换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满足地闭上了眼。
“冷了?”
桑桑恼怒地嗔他一眼:“不冷,想?抱抱你。”
寂珩玉缄默,放下茶杯,顺势抱住了她。
她猫似地贴合在他怀里,寂珩玉似有沉思,半晌克制不住地低头去亲她的发顶。
桑桑早有预料,在他低头那一刹那,扬起脑袋抢先吻上了他的嘴唇,得逞后,朝他露出一个嘚瑟兮兮的笑容。
白雾腾升,眼前笑颜清晰到似如虚幻。
寂珩玉恍然一瞬,情不自禁抚摸上她的面颊,长睫旋即一颤,低首珍而重地吻了吻她唇角。
这个亲吻里似乎还包含了其他意思,桑桑品觉不出,只是感到他比往日落寞。
“山上应该长出了雪参子,我?要不要摘来换点?钱,等除夕的时?候我?们去城里玩几天?”
雪参子称不上什么珍贵药材,连基础的温补功效都了无。
胜在好看特殊,它只长在冬季,白白胖胖像是个小雪人,等过了晚上,会在地上乱跑乱跳,跑到哪里都会降下片片雪花。城里的贵女们都以重价买回,图的就是个新鲜。
寂珩玉听?后却是全?身一紧,“这样的大雪恐会封山,不必为了几两银钱涉险。”
桑桑一听?也觉得有道理,努了努嘴,不甘心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靠在寂珩玉怀里,听?着风雪簌簌,渐渐也有了困意。许是入冬的原因,近些天的桑桑总是容易犯困。
她又?是打?哈欠又?是揉眼睛,引来寂珩玉低眸:“乏了?”
“酒足饭饱,自是容易犯困。”
“那去休息?”
“就这儿吧。”桑桑阻拦了欲要起身的寂珩玉,闭上眼说,“正躺着舒坦呢。我?眯会儿,你记得叫我?。”
寂珩玉温声应好。
刚说完,就听?怀间人发出细微地呼声。
寂珩玉瞥了眼那院中的纷飞飘絮,长袖一扬,雪逐渐消停。
桑桑这一觉直睡到了日落。
她睁开眼对着窗外升起来的月亮,恍恍然然,因为睡了太长时?间,思绪还有些停滞。
桑桑掀开被子起身,许是真躺了太久,四肢发麻,便是稍微动?弹一下,牵扯着心口?都有些闷痛。桑桑皱了皱眉,又?老实躺了回去,她相信用不了多久寂珩玉就会过来。
不出所料,下一瞬木门推开,男子身影浮现。
他肩头落着一层凝结的霜雪,寂珩玉褪去披风挂在一旁,余光掠过,“醒了?”
“嗯。”桑桑点?头,“睡久了有些不舒服。”
她照不到镜子,看不见自己唇色发白,眉眼间浮游着暗红色的魔气。
室内烛火昏暗,他眼中情绪明明灭灭,看不真切,片刻,寂珩玉嗓音低浅:“中午还剩了些肉汤,我?热一些给?你吃,喝过就舒服了。”
“那就辛苦你了。”
“夫妻之间谈何辛苦。”
寂珩玉披上衣裳重新出门。
他来到厨房,把肉汤重新热过,端出来后,用刀子割破手腕,五指微微收紧,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血滴滴答答混进汤汁,与其融为一体。担忧桑桑看出色泽不同,寂珩玉又?往进掺了些灵芝粉,此药可安神养脑,同时?也会让汤汁变成淡淡的乳白。
寂珩玉端着汤回屋,送到她嘴边。
看着她小口?小口?把汤喝完后,紧绷的眉心才有所舒展。
一碗暖汤下肚,全?身都跟着通透不好。
桑桑一抹嘴巴说:“你放了灵芝粉?”
寂珩玉并不否认:“给?你补身体。”
桑桑听?后有些心疼,“这东西贵得很,拿去卖多好。”
寂珩玉眼底不禁闪过笑意,“怎就想?着赚钱,身体是首要,其他是次要,只有你好了我?才能安心。”
这话听?着让人舒心,桑桑在床上双手托腮,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你这些天嘴甜了不少?。”
“是吗?”
“嗯嗯。”桑桑连连点?头,又?说,“可我?总觉得你有什么心事。”
寂珩玉脊背一僵,垂下眼帘收拾着碗筷,“除了担心你能不能吃饱穿暖,我?还能有什么心事。”
说得好像是有几分道理。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
寂珩玉是个性情稳定又?极其内敛的人,鲜少?会把情绪这么明显地表露在脸上。
桑桑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枕着怀疑沉沉睡去。
到后半夜,她感觉一股冷意袭来,桑桑条件反射地就往旁边人的怀里钻,结果滚半天滚了个空,眼看着要一脑袋栽在地上的时?候,突如其来的悬空感让她彻底惊醒。
身侧空空如也,就连些许的暖意都没有。
寂珩玉呢?
桑桑起身披上衣裳,拿了盏灯笼往外走。
说来也怪,白天那么大的雪,到了晚上夜空却格外清朗,夜色无风,一切都波澜静止。
竹溪村有这么安静吗?
桑桑顺着路进入村里,这个点?村里人差不多都睡了,路过安婶子家时?,看到她院门敞开,许是不小心,也许是被风拨开了门闩。
她小心把门关好。
俱寂中,门槛闭合的声音格外明显。
桑桑正要转身离开,听?见里面叫了声——
“谁呀?”
她奇怪地回过头,黑漆漆的屋子,没有一点?灯火的迹象。
桑桑想?了想?,朝里面高声喊:“婶子您门开了,我?只是帮你……”关一下。
“谁呀?”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
桑桑收起音,沉思须臾,试探性地把门拉开又?紧紧闭上。
“谁呀?”
同样的声音,同样的内容。
一股寒气从?脚底倏地窜到天灵盖,桑桑后退两步,踉跄地差些就倒在雪地。
她定了定神,拎着灯笼走了进去,试探性地推开门。
屋子里漆黑一片,灯笼那点?光源显得尤为单薄,桑桑提着灯笼扫过四面,很奇怪,屋子里冷清异常,丝毫没有生活过人的迹象。
她又?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
穿过耳房,进了里面厢房,最?前面的就是床榻。
桑桑吞咽口?唾沫,紧张地攥紧五指,她一步一步缓慢接近,灯笼照过床榻,看到的却是——
纸人!!
黄纸身,朱砂眼,直挺挺并肩而躺。
桑桑吓得脸色灰白,火急火燎就往外跑,跑得急,整个身子扎扎实实地扑在了地上。
掌心被藏在雪地里的尖锐石子扎破,瞬间血流如注,她慌乱无措,也顾不得疼,更管不上那歪歪扭扭倒在旁边的灯笼,匆忙站起来一瘸一拐往回走。
安婶子家是怎么了?
难不成是邪祟入侵了?
可是竹溪村向来安宁,谈何而来邪祟。
也是奇怪,平日里这村子有点?风吹草动?的就会引起野狗狂吠,可是今天折腾半天,竟是一点?声音都没听?见。
过于安静,安静到让她头皮发麻,心里发慌,桑桑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想?快点?回家找到寂珩玉。
“夫君,你回来了吗?”
她的叫声回荡在院子里,然而无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