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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你为什么又要走(2 / 2)

梦里的贺予被刺伤了,像被谢清呈狠狠扇了一个巴掌,痛极伤极。

梦外的贺予也开始呼吸急促,紧皱眉头。

他想摆脱这个梦境,可这个梦亦是他不得不破的心魔。

贺予于是在私人治疗师的催眠下,陷入了更深的心世界。

他继续梦下去,梦里他又一次看到了那扇尘封的客房大门。

这一次的梦里,谢清呈回来了,谢清呈住回了贺予为他精心收拾干净的房间内。

但催眠里这个因为贺予坠楼而回来的谢清呈,非常的冷漠。他几乎从不关心贺予,每天记录完了贺予的体征数据,然后就扔给他一支针管,盯着他打完,却连药都懒得亲自给他推。

贺予一开始什么也没说,也许是因为男孩子可笑的自尊心,他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谢清呈给他针,他就自己沉默地打了,然后谢清呈又把针剂收走。

全程没一句对话,就像默片。

但后来,贺予的内心在这种沉默里越来越烦躁,他渐渐地也就不想再配合了。

梦不断地重复着,延续着。

终于,在谢清呈照例给他做了病情监测,又递给他一管针剂时,贺予坐在卧室的温莎椅上,却没有接。

他忽然很平静地,但又近乎绝望地问谢清呈:“谢医生,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拿这些针剂做别的事情。”

谢清呈没怎么在意贺予的神情,说:“你看起来也没那么想死。”

“是吗。你又了解我了。”

贺予嘲弄地笑笑,忽然抬手拿起了针管,眼也不眨地扎在了自己身上,但这次却不是静脉注射,而是随意扎进了皮下血肉,而后药剂推入——

谢清呈倏地色变,立刻上前,但已经迟了,贺予的那一片皮肤迅速泛青泛紫,肿了可怖的凸起。

“可是我其实也没那么想活。”贺予淡淡的,换一般人早就疼得龇牙咧嘴了,他脸上却连半寸波澜也没有。

好像那针是打在了不相干的人身上似的。

他一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谢清呈面色铁青的脸庞,眨也不眨,移也不移,冷淡地把针拔了,那里面的针剂只剩下了一点,另外的全部成了贺予皮下越来越难看的淤肿。

贺予不以为意,把针管重新递到谢清呈手里,一字一顿:“给你。你来。”

谢清呈白着脸,似乎也被他这种疯子般的举动骇到了。

贺予说:“必须是你,谢清呈。”

“否则我今天一针也不会打的。”

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威胁的意味,可是仔细分辨,言语里竟然也藏着些隐隐的伤心。

“你既然是因为钱来的,那么拿钱办事。总要做好。”

谢清呈回过神来,闭了闭眼:“你别逼我也把你捆起来。”

“那你捆吧。”贺予淡漠的,“和我父母一样,你捆。你也不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梦里的谢清呈好像被他惹得脑仁发疼——

“贺予,你到底要怎么样?”

他到底要怎么样?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意识到自己真是有毛病了,他好像变得越来越在乎谢清呈。

他看不到谢清呈的时候会烦躁,看到了却同样也平静不下来,谢清呈成了他心里一根尖锐的刺,拔与不拔都要了命的难受。

可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厌恶同性恋,绝不可能和一个男人纠缠在一起,与此同时他又发现自己总会在不留神时,想起谢清呈在床上的样子,他一开始好像也只是想着谢清呈的身体,后来甚至去渴望谢清呈的感情——

他太煎熬了。

总感觉透不过气来,心脏闷得发慌。

梦里,两人还在僵持着,最后,贺予对谢清呈说:“你知道吗,从前我不想这样的。”

“谢清呈,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你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模样。……我坚持了十九年,为了别人和我形容过的,那个或许会有的‘平静’。”

“现在我坚持不下去了。”

“我爸妈一直让我装成一个正常人,以免被疯人院抓进去,他们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做过任何逾法乱规的事情,我确确实实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尽管很恶心,很辛苦,尽管有苦不能诉,有病不能喊。尽管我要不停地观察周围人面对喜怒哀乐的反应,然后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案。”

“但我确实做到了。”

“十九年,一个该活在疯人院的人,活在了正常人的社会。一个该被关在笼子里的人,行走在笼子外。我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病态会暴露,会从人人仰羡,变为人人喊打。我拥有的朋友,全部不是我真正的朋友,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的真面目是怎样的,他们只是在和戴着一张假面的我来往。”

“我能和谁说一句真话?我曾以为至少你的妹妹,谢雪她能和其他人不一样。可到底是我太天真了。”

“我是有病的,谢清呈。”他说到最后,面带笑容,神情凄怆,诡谲疯魔,可怖至极,他戳着自己的心脏,“我他妈的有病!谁知道了真相还愿意同从前一样看我待我?我一辈子都要活在一张正常人的面具下——坐牢还有一个期限呢,我病愈的期限又在哪里?”

声音到最后都在颤抖。

“十九年了。谢清呈。”

“你为什么要救我啊?”

“在你之前所有医生都没有办法很好地减缓我的病症,是你给过我希望又把我推回到深渊里——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救我?你又为什么要骗我?你恨我吧谢清呈——你知不知道我也恨你!”

“我从你离开的那一天,我他妈就恨极了你!”

贺予是个几乎不说脏话的人,但这一刻,在催眠营造出的梦里,他却有些失态了,太久的混乱在他心里发酵,他控制不住自己血里心里四肢百骸里的冲动。

他在梦里冲谢清呈发脾气,像个真正十九岁的男孩子那样,没有理智,没有章法,没有深思熟虑,把喉咙里闷着的话蛮不讲理地,不管不顾地都倾了出来。

他骂着骂着,眼圈都泛红了。

他说:“我真恨你,谢清呈。”

“现在你也恨了我,你说你要是当初看也不看我一眼让我死了该有多好,如果不是因为这种病,不是因为遇见你,我们彼此的人生里都可以少一个仇人,没很多痛苦。”

“我和你,我们也就不会互相厌憎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梦里的谢清呈没说话,而是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静默了好久之后,男人转身:“……我让助理上来给你打针。”

“你自己为什么不打谢清呈?!你是看到我怕了?”贺予神情堪称暴怒,语气却又平静地可怖,“还是你嫌碰到我脏了。”

“你想怎么认为都可以。”谢清呈道,“有一句话你说对了,贺予。”

“如果不是因为这种病,不是因为遇见你,我们彼此的人生里都可以少一个仇人,没很多痛苦。”

“请你控制好你的情绪,不然我只能真的用拘束带捆住你。”

“……好。那你趁早捆。赶紧捆!”贺予仰头,红着眼眶笑了笑,声音幽幽的,“不然你迟早会后悔的。”

谢清呈没再理他,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而就在催眠梦境里的谢清呈推门而出的一瞬间,现实中躺在治疗椅上的贺予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成了一个濒死的脆弱的生命,那扇门再一次打开又要关上,他知道谢清呈连在催眠的梦境里都不愿意久留了。

他的离开似乎从他胸口抽走了最后一缕人气。

贺予蓦地惊醒,大睁着眼睛,费力地呼吸着。

一行泪顺着他的眼尾堪堪滑落下来。

私人医生安东尼坐在椅子边看着他,见他醒了,就从容地给他倒了水,药,又递给了他纸巾。

“你心里有一件很折磨你的事,也或许是个很折磨你的人。”

贺予:“……”

安东尼医生:“把药喝了吧,至少你现在已经看清了自己这次发病的病因。”

“病因找到了,你自己就能想办法克服和战胜它。”

医生拍了拍贺予的肩。

然后对汗湿重衫的他说:“今天的治疗结束了,贺少,请尽量地控制自己,别再想那件事,或者那个人了,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