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2 / 2)
湖心亭水榭中,一场秋雨下到了冬,傍晚时分,天上竟是细细地飘起了些掺着雨的雪子。
徐立春比上午多添了两件衣服,一进亭子就感慨道:“今年这时节竟然下起雪来了。”他将整理好的文书分放在竹案上,在看见旁边自雍州寄来的书信时,他的视线短暂地停了下。
谢珩望了眼亭外,确实雨雪纷纷,但是并不是遮天蔽日的白,倒像是半透明的雾。
“大公子是在想西北的事情?”
谢珩示意他看看那封信。
徐立春伸手翻开,看完后道:“这一年来广阳王府的手往西北伸长了不少啊,说是闭门思过,一直也没见他安分过。”
信上写,广阳王府世子赵慎与幽州并侯率千骑在雍阳关秋猎,烹牛宰羊,分食鹿肉。
徐立春道:“看着像是个事,又不是什么大事,他倒是很知道该怎么做,能把事做的最恶心。”
谢珩道:“冬天要到了,西北三州开始了相互试探,大家都在私下沟通,要订立新的盟约,猛兽也要在冬天来临之前抓紧找到自己的盟友,那是西北的冬日,暴风雪无处不在,即使是猛兽,独行在山林中也太过危险。”
徐立春想了想,“并侯老了,都八十二了,也不知道赵慎看中了他九个儿子中的哪一个做为自己的盟友?”他停了下,“又或许不是他找上门去的,而是对方主动找到了他?头狼虽然垂垂老矣,但不会愚蠢到与恶虎做交易,只有不安又胆大的新狼才会迫切地想要获得盟友,巩固自己的地位。”
谢珩没有说话,默认了他的猜测,冬天即将来临,在西北的虎狼寻找盟友的同时,上位者也在仔细挑选着新的头狼。
徐立春有些难得的犹豫,“大公子,我心中有一件事不解,您既然忌惮广阳王府,又为何一直对广阳王府手下留情?”
当初“汪循之死”一事发酵得如此迅速,盛京士族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只需要再加一把火,就能轻易地烧死那头猛兽,即便是烧不死,也能够斩毁掉他大半羽翼。但谢珩却暗中将这件事冷处理了,只把赵慎逼退回雍州而已,后来也只是保持观望,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徐立春一开始觉得,谢珩是斟酌过后,觉得无法一举歼灭广阳王府的势力,反而容易引起西北动荡不安,于是暂且收手,但是如今看来,谢珩心中似乎是另有想法。
谢珩一双眼望着外面的那片雪幕,连盛京都已经下起了雪,北方如今应该是万里冰封了。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徐立春的问题,而是道:“我听说,如今雍阳关外的氐人将梁朝称之为南国?”
“是啊。”徐立春点头道:“他们氐人以为过了雍阳关就是南方了,尤其西北三州中占地最广的青州,最南接壤到温暖如春的宁州,而往北则是能够绵延到无人的太谷山脉,氐人们分不清,就一概喊作南国。”
“盛京士族多是三百年前从北州渡江而来,谢氏原本起于晋中西陵,我们算不算飘零在南国的北方人?”
徐立春被问住了,半晌才道:“倒也算是。”
谢珩随意地用手掠过案上的棋子,“我有时会想,雍阳关以北的故乡是什么样子?它拥有怎样的风光,值得清河贺氏为之魂牵梦萦,至死也不肯离开一步。”
“大公子您的意思是?”
谢珩将棋子重新收回了棋盒,轻轻合上了木漆的盖子,“西北三州是天下门关,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年氐人的铁骑洪流从这里跨过了雍阳关,一路往南长驱直入,短短一个月就灭亡了旧汉。如今西北三州三足鼎立,青州有谯洲桓氏,雍州有广阳王府,幽州则是并侯霍荀的地盘,他们三家是梁朝的门钥,缺一不可。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我们这一代人不可再学愍帝自断臂膀。”
徐立春开始思索。
谢珩沉默了片刻,“赵慎是个疯子,但他也是我见过的对这个王朝最忠诚的人。”
徐立春道:“只可惜是个疯子。”
谢珩从乌木棋盒上收回了手,“再等等吧,我倒是真的很想要看一看,今年这不同寻常的冬日,恐惧不安的虎狼们在漆黑的山林中会怎么做。”
徐立春听懂了他的意思,笑道:“希望不要令人失望。”
谢珩没有再说话。徐立春收好那封秘信,转身递入了一旁的炉子中,炉膛中很快便冒出红色的火,热烈而滚烫。
亭子外有脚步声响起来,是裴鹤走了进来,谢珩随意地望了一眼过去,视线忽然停住了,廊桥对面的小雪中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裴鹤一进来就道:“那孩子过来了,说是想要找大公子,估计是看见大公子正在谈事情,他一声不吭地站在外面等了半天,我正好看见就把人带过来了。”
徐立春闻声立刻看向了谢珩,“看来倒是我话太多了,耽误了他的事情。”
谢珩缓和了眼神,“让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