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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风雨欲来(三)(2 / 2)

话音刚落,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来。赵元察觉到背后的注视,他转过身去,在看清那张熟悉的脸庞时,一瞬间没了声音。

谢照。

空旷寂静的皇宫大殿中,皇帝浑身颤抖地着坐在皇位上,唯一一束暮光却直直穿射黄纱,投在对面而立的赵元与谢照身上,两人一个背光,一个走在光中,互相注视着对方,脚下的影子逐渐旋转融汇,像是黑色的交锋。

不久,诏令自皇城深宫出,召正在彭城养伤的赵慎入京。

李稚自从被金吾卫禁足在大理寺中,便隔绝了与外界的往来,一举一动全都受到严密监控。按照时间推算,他估计赵元应该已经入京觐见皇帝,但奇怪的是,城中没有出现任何动荡,金吾卫也没有额外的举动,赵元一进入那座皇城便好似彻底人间蒸发,这古怪现象进一步证实了李稚心中的猜想:

广阳王府出事了。

李稚在脑海中反复推想这阵子发生的一切:谢珩离京、谢照忽然重回盛京觐见皇帝、城中戒严加倍消息被严密封锁,迅速调动起来的骁骑营与禁卫军、一入宫便消息全无的赵元。一切拼凑在一起,隐隐有二十年前那桩血案的影子,真相早已经呼之欲出:

赵慎的身份泄露了。

如今这座城中密布天罗地网,只等赵慎来投,一旦赵慎真的准时抵达京城,一切都将无法挽回。李稚深知自己必须将消息送出去,阻止赵慎进京。

当晚,一个人出现在了长公主府门外。夜色中,长公主府的大门开了半道,有金吾卫在其中出入。那人袖中藏着李稚的书信,躲在巷子暗处观察片刻,转而抬腿向另一方向走去,在靠近八角巷的地方,他停下来,用手在墙上轻轻叩了两下,声音像是鸟雀轻啄,那道墙是空心的,里面连通着公主府花园的东南角,没一会儿,里面传来了同样的声音,示意他继续往前走。

他又往前多走了一阵,七拐八拐最终来到了一道暗门前,门从内稍微打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人仔细地观察着他。

“何事?”

“我奉大理寺卿之命而来,求见长公主。”

“京中戒严,谁也不能出去,长公主亦须遵循皇命,你回去吧。”

“无意叨扰,实乃是事出紧要,我家大人问,能否借长公主的玉令一用?”

对方沉默片刻,没一会儿脚步声响起来,应该是回去请示了。

公主府的内宅一片安静,炉子中炭火无声地燃烧着,赵颂正坐在床边哄着小郡主睡觉,等孩子睡熟了,她伸手帮她轻轻摘下发间的金翠。曹江进入房间,在屏风前停下,赵颂扭头看了眼,她刚一起身,小郡主忽然醒了,睁着惺忪的睡眼看她,“祖母,你要走了吗?”

赵颂摸了摸她的小脸,笑道:“没有,祖母没有要走,睡吧。”

小郡主乖巧地点头,重新钻进被窝安心地睡了过去,赵颂仔细帮她掖了下被子,而后起身来到长廊外。屋宇间有明亮的烛光在不停穿梭,能看出公主府中也早已经遍布金吾卫,赵颂与广阳王府交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此次清查她也遭到了波及,但毕竟镇国长公主的身份尊贵,禁卫并不敢如对待李稚那样粗鲁地对待她,更不敢私自闯入内宅。

赵颂问道:“怎么了?”

曹江回道:“大理寺卿派人过来,说想要借用您的玉令。”

赵颂忽然冷笑了声,“他倒是好本事,这会儿还能递出消息来。”

这些日子看下来,赵颂已经猜到是广阳王父子闹出了幺蛾子,只是不知他们到底干了什么捅破天的事,竟是能惹得皇帝与谢照一同出手,甚至还连累了她。谢照退仕多年此番忽然复出,本就令人意外,但皇帝的怒意则更令人费解,如今京中全面封锁了消息,谁也不知道内情,她只觉得头疼,这赵家子孙的确没有一个指望得上的。

赵颂了解皇帝,她这个弟弟真的震怒起来,冲动之下做事不计后果,但她却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不管赵慎父子是犯了什么样十恶不赦的罪过,也决不能在此刻铲除他们,否则赵家皇权好不容易有了那点希望,瞬息间又被泼灭了,这对皇权将是一次重创,以后想要再扶持能与士族抗衡的宗亲难于登天。

赵颂也想阻止赵慎入京,然而她的命令却被困在长公主府中,李稚找她帮忙是对的,此时唯有她能够暗中调动关系将消息送出城,而只有他们两人合力,信才能准确无误地送到赵慎手中。

曹江已经取来了镇国长公主的玉令,但他的脸上却有几分担忧,看外面摆出来的阵仗,一旦此事出了差池,或是李稚走漏风声,便是将长公主府也牵连进去了。他用眼神再次询问赵颂的意思,赵颂显然也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沉默良久,对他道:“送过去吧。”她重新回头看向外面的烛光,一双眼含着隐约的光亮,平静闪烁,“天佑赵氏。”

曹江低声道:“是。”

双方打通关节后,书信被立刻转手递出城,追赶着皇帝的旨意前往彭城。

李稚在得知书信有惊无险地被送出去后,暗自松了口气,然而他的一颗心却始终没能够放下来。若事情当真如他所预料的那样,那么这场腥风血雨才刚刚开始。除了士族以外,不可能有人专门调查他的身份,季元庭的失踪如一把利剑高悬在所有人的头顶,退一万步说,即便是他的身份还没有泄露,但赵慎那边明确已经出了事,他作为广阳王府安插在京城的心腹,绝不可能逃掉这场即将到来的血腥清洗。

他必须马上离开盛京,但从眼下的情况来看,这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漆黑一片的房间中,李稚孤身一人静静坐着,双手用力地按着额头,一刻不停地思索,他在担心季元庭,也在担心赵慎,腥风血雨已经扑面而来,没有人能够救他,他得想办法自救,逃离这座城,活下去,去见赵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