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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2 / 2)

她戴着耳坠,披着斗篷来了。

她是多么希望,大人在看到这熟悉的东西后,能够给予她一点点感情的回应。哪怕他什么都没查到,什么都没做成,只要在言语上或者行动上,让她感到他是可以依靠和信赖的,那也就够了。

然而还是没用。

他冷得像冰,用那双漂亮幽黑的眼睛看着她,逻辑缜密地分析事情,让她觉得,眼前这个人,真的始终都是西厂提督,而不是她的爱人,江怀越。

她错得离谱,甚至在无法忍受这种冰凉的感觉,逃到门口时,还因为不忍而回头。

可是他就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去,没有一丝想要挽留的心念。

除了落荒而逃,她还能怎样?

马车颠簸着,将她送到了城东的寺庙。她在最后给姐姐的灵位上了香之后,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无处可去。

那花花世界,还是自己能留驻的场所吗?

偌大的北京城,宛如荒凉原野,野草丛生。

她想带着姐姐回到南京,回到属于她们的故乡。可是她走不了,姐姐已经被安葬在城外。生于金粉佳丽地,葬于朔风寒凉处,这就是姐姐的归宿,而她的归宿,又在何处?

她收拾了祭奠用的纸钱,再度登上马车,请车夫将她送出了城门。清寒夜风间,钟鼓声绵长幽然,她坐着车子,最终抵达了那条河流畔。

当日,她曾经和姐姐在一起祭拜父母,也曾经和江怀越一起叩拜哀悼。

现在只剩她一人。

就在这条河流一侧的高地上,有累累坟茔,是京城教坊司女子的安葬地。所有无家可归,飘零一生的乐妓,最终都化为一抔黄土,沉睡在此。

无论生前是名动朝野的绝色花魁,还是默默无闻蹉跎至死的平凡乐女,都伴着这条环城穿流的河水,静静安息。

她和姐姐当初在选择寒衣节祭奠场所的时候,就知道这条河流最终往南而去,会流经南京,归于大海。

当时她们朝着河流祭奠父母,将纸钱与寒衣的灰烬撒入其间,希望能带着眷恋回到南京。而今她独自一人重回此处,对着滚滚逝去的水浪,神思木然。

眼泪无声落下,她缓慢地跪在了河边,点燃纸钱,看着灰烬飞扬,肆意飘舞。

像一只一只残破虚弱的蝴蝶,试图在寒风中挣扎,最后还是坠于暗沉沉的水中。

远处清角吹寒,高城望断,隐隐约约间,有浓烟直上云霄,转眼弥漫了天际。

相思错愕地望着浓烟升起的方向。

茫茫夜幕间,有迅疾马蹄声杂乱迫近,如狂风般,冲向这边。

*

朔风吹过乾清宫檐角铜铃,一串串轻音细碎,摇动了心境。

暖意渐升的宫室内,灯火通明,承景帝坐在卧榻之上,随意翻阅手边奏章,一抬眼,望到江怀越躬身入内,眉间微微一蹙。

他向承景帝叩拜行礼,虽然动作不减恭谨,以往眉宇间的神采却明显黯淡消退。

“不知万岁有何紧要的事情吩咐?”江怀越低声问道。

承景帝注视着他,过了片刻才道:“怀越,你最近忙碌得很。”

江怀越眼帘一低:“万岁是说太后寿宴的事情吗?臣虽然忙碌了许久,但看到太后高兴,也彰显了万岁孝心拳拳,自然是苦而有乐。”

承景帝笑了笑,抚着书卷道:“难为你了……一边要忙着料理寿宴各项事务,一边还要盘查一百多号太监宫女,这大内之中,离开了你真是无法转动。”

江怀越心头泛起一丝寒意,他在七天中盘查那么多人,虽然小心谨慎,但还是有人将此秘密告知了君王。然而他早有预计,因此从容应答道:“启禀万岁,臣确实是暗中核查了许多人,但此事关乎皇家声誉,臣实在不得不出此下策,未及禀告给万岁,也是迫不得已。”

承景帝冷哂:“到底是怎样的无奈,你倒是解释清楚。”

“有人自称是贵妃娘娘的手下,私自出宫招摇撞骗,臣也是秘密得知了此事,因为当时万岁正忙于与各路藩王以及勋臣故旧畅谈,臣若是将此告知万岁与贵妃娘娘,恐怕影响二位心情。因此便想着私下查探清楚之后,直接将这胆大的奴才抓出来,再请万岁处置。”江怀越说罢,又叩首道,“臣考虑不到,不该隐瞒不报,如今还请万岁恕罪!”

“那人可曾抓到?”

“还未……其实那其中为首的白裙女子脸上带伤,只是臣却未曾发现谁的脸上也有伤痕,因此耽搁了下来。”

“伤痕,又是怎么来的?”承景帝又翻阅起书卷,不经意地问。

江怀越想到相思,心中不免抽痛。但神色如常,毫无波动。“是那个被欺骗欺辱的少女与之搏斗时,用簪子划伤了她。”

“少女?她们自称宫内人,为何要去欺骗一个少女?”

“为谋取财物。”江怀越硬着心肠,“那是个教坊女子,恐怕是被人盯上的。”

承景帝缓缓站起,持着书卷行至他面前,微微俯身道:“她叫什么?”

江怀越一怔,笑了一笑:“万岁,那只是个寻常教坊女子,臣倒也没在意她的花名。”

“寻常教坊女子?”承景帝冷冷反诘,“你不是还陪着她回到轻烟楼,管起官妓横死郊外的案子来了吗?当初怂恿朕勾销她的乐籍,想还她自由身的,岂非也是你,江怀越?”

江怀越手指一紧,旋即伏地叩拜:“万岁,臣只是与她结识了不久,因见她孤苦可怜,有一丝怜悯之心!但臣故此说的假冒宫人之事,确实并非虚假!”

承景帝却迫视着他,继续道:“这孤苦可怜的女孩儿,姓云名静琬,年方十七,乃原南京兵部尚书之女,你说说看,朕得到的这些讯息,是否准确?而在此之前,东厂暗室曾有人进入,那也并非是你的义父,而是你自己借故入内。江怀越,你如此执著地出现在云家遗孤身边,所为的,究竟是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