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痛苦为他平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病态的诱惑力(1 / 2)
G市,顾家别墅。
天幕阴霾,云层低垂。雕着铁花的庄园大门缓缓打开,一队黑车顺着白色车道依次停在别墅大门前。
紧接着为首那辆车门开了,顾远探身出来,全身黑衬衣黑西装,墨镜下透出冷峻的面部轮廓,只有胸前口袋里露出一折名贵的白丝帕边。
在他身后,手下纷纷下车。
“四年了……”顾远抬头望向天空下苍灰色的建筑,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感慨。
不远处别墅大门前挂着白幡,几个迎宾接待投来震愕的目光,最前面那个还腿软向后退了半步。
顾远眯起深邃的眼睛,微微笑了起来。
“来吧,”他一整衣襟,稳步走上前去。
与此同时,别墅内灵堂。
礼堂前方垂落挽联,墙上挂着白幡,黑色大理石地板冰冷犹如镜面。佩戴白花的宾客排队穿过礼堂,在最上方的灵位前点香致敬,再同主持握手告别。
灵位前的青色软垫上跪着一个年轻人,正举起一炷香,深深伏地。
他看上去还很年轻,全身装束一色清黑,衬得脸色愈发雪白。烟雾袅袅中他侧脸朦胧而沉静,因为面色透明,下颔和侧颈上淡青色的血管便透出来,明显到甚至有点惊心动魄的地步。
有的宾客转身后忍不住议论:“顾总一生也算得上叱咤风云,临走就这姓方的一个人守在灵前……”
“嘘,据说大半家业都传给他了。要是能让顾家江山顺利易主,这会儿在灵前守两天算得了什么?”
“那顾总两个儿子呢,就这么干坐看着?”
“老二已经被收拾了,老大不知道在哪儿。” 另一个宾客压低声音,悄悄道:“也别说——姓方的好歹掌过好几年权,顾总正经的未亡人,搞不好过两天他家就得改姓方……”
就在这个时候,管家匆匆穿过灵堂走到年轻人身后,俯在他耳边急切道:“方副总,不好,顾大少来了!”
方谨微微一顿。
“前门说他带了不少人,看着来意不善,迎宾要挡也没挡住!……”
“没事。”方谨垂下眼睫,淡淡道:“他是顾总大儿子,来吊唁父亲是正常的。”
管家满脸掩饰不住的焦虑之色,刚想再说什么,突然灵堂大门“哐当!”被重重打开了。这一声在静默的礼堂中格外响亮,所有人同时愕然回头。
只见约莫十几个人出现在大门口,同一色黑衣丧服,胸戴白花,乍看之下打扮都差不多;紧接着中间那个人上前半步,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缓缓摘下墨镜,露出和遗像颇为神似的,英俊而冷淡的脸。
犹如冷水滴进油锅,四面八方的议论轰然响起:“——顾大少?”“那不是顾远吗?”“我的天,真是顾总大儿子顾远!——”
“他来干什么?”也有人立刻兴奋起来:“顾家正统回来争权?二少呢?”
“要是二少还好,顾远可是个硬茬子,当年跟他爸抢班夺权失败才被发配走的……”
顾远对周围嗡嗡作响的声音恍若不闻,众目睽睽之下,他举步穿过高大庄严的灵堂,走到灵位遗像前,拈起一支香。
周围议论声渐渐平息,静得一根针掉下去都听得见。
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顾远周身似乎萦绕着一种难以形容又极具压迫感的气场,那感觉跟他父亲顾名宗年轻的时候很相似。管家视线一触及他,就从心底里升出一股微微的颤栗,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然而顾远只直直站在那儿,并不鞠躬,眯着眼睛打量他遗像上的父亲。
长久而令人窒息的静默后,方谨终于开口问:
“顾少回来了,是来做什么的?”
顾远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方谨跪在他身前,面对着遗像,并没有回头。从顾远的角度只能看到一截雪白耳垂,削瘦却孤拔的后颈和肩膀。
他双手举着三支香,跪的姿势非常挺直,顾远听人说他已经守了三天,但除了听声音有些沙哑外,完全无法从这背影中感觉到任何疲倦和颓丧。
“我来……”
顾远微笑起来,俯身从方谨手里轻轻抽出那炷香,随手插在灵前。
“我来看看你。”他就带着这样的笑容,俯在方谨耳边问:“我很想你,你呢?”
方谨闭上眼睛,侧脸一点表情都没有。
“如果你是来胡言乱语的,现在就可以走了。”
顾远问:“你从哪里听出我不够认真?”
他的声音不大,宾客又离得远,只能听见他在说话,然而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只有站在边上的管家深知其中关窍,冷汗不由从脊背上一层层的渗了出来。
方谨睁眼道:“管家。”
管家应声上前,只听他说:“送客。”
管家强自镇定地转向顾远,却见这位顾家大少挑起一侧眉毛,这个表情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有种难以抗拒的冰冷的力量。与此同时,他在礼堂里的所有手下齐刷刷向前,呈半圆形围住灵前,把惊慌的来宾全都挡在了人墙后。
顾远回头一瞥,手下立刻上前把管家拉住,后者连一声都不敢发,就直接被拖了下去。
灵堂内气氛瞬间一触即发,只听顾远悠悠道:“我知道你想听什么。”
“我父亲死了,最后一刻守在他身边的人是你。所有机要文件、股票和产权全都在你手里,甚至有传言,说你将接替他成为顾家下一任实际上的掌权人……你想听我说我是为这个来的。”
“可能你已经有了详细的计划,如何运筹帷幄,如何步步为营,如何从谈判中获得最大的利益。指不定我父亲临死前还教了你什么,让他的权力通过你继续影响这片江山几十年……”
方谨猝然道:“住口!”
顾远微笑不语。
方谨沉默片刻,胸口微微起伏,片刻后抓住灵台边缘站起身。
因为跪久了的缘故他动作有些踉跄,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顾远看着他纸一样的面色,突然觉得他周身都透出一种日渐衰败的感觉。
这其实是有点荒诞的。
方谨比他还小一岁,而且长相年轻,他现在的样子,说是二十来岁也有人信。
“十分感激各位贵客特来吊唁顾先生,方某在此代表顾家,谨表谢忱。”
方谨转向宾客欠了欠身,神色各异的诸位来客也纷纷点头或欠身回礼。
“顾先生生前谦和忠厚,交游广阔,看到各位今天特来送他一程,定将十分欣慰。不过如今顾家细务未了,琐事还需一一交付清楚,因此就不虚留各位了。”
方谨向大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待日后诸多事务分明,方某自当一一上门拜访致歉,谢谢!”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现在是顾家关起门来内乱的时候,因此都不多说,纷纷致意后离去,不一会儿就从大门散了个干干净净。
整座灵堂内只剩下顾家几个佣人,然而都缩在靠大门的地方,和刚才顾远带进来的一众训练有素的手下比,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方谨站在顾远面前,环视那群人墙般的黑衣手下一圈,冷冷道:“你们这是要演逼宫戏吗?”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空气中的沉默就像绷到了极致的弦。
半晌顾远回过头,轻描淡写道:“方副总看你们不自在——下去吧。”
手下点点头,都退出了这座布置华丽的宽阔礼堂,顺便将战战兢兢的顾家佣人也一并推了出去。沉重的桃木门砰然关紧,随即发出咔哒一声,在空旷的灵堂中久久回响。
偌大礼堂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顾远笑了笑,终于悠闲地拈起香在灵前拜下去,头也不抬道:“你瘦了。”
方谨说:“守孝期间,应该的。”
“啧,他们说你是因为拿了顾家的财产才在这儿装孝子贤孙,我看你倒是一直对我父亲痴心不改。他要是在天有灵,估计会检讨当年怎么不对你好点儿。”
顾远插上香,却只听方谨冷冷道:“不,顾总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顾远转脸望去,只见方谨正抬起头,望向遗像。
那一瞬间光线越过礼堂高高的玻璃窗,迤逦在白幡和黑色的地面上,勾勒出方谨清瘦的侧影。他站得那么直,以至于给人一种随时可能折断的感觉;他的身体几乎完全湮没在浓黑的丧服里,甚至那苍白的面色,都像是一副冰冷的遗像。
仿佛裹挟毒针般的感觉再次从顾远心底密密麻麻泛了出来。
“那是,”他淡淡道,“不然你怎么会在当年我生死垂危的时候,跟着我父亲跑了呢。”
方谨长长的眼睫剧烈颤动一下,随即闭上了眼睛。
顾远也不作声,凭借身高的优势就这么居高临下打量着他。一阵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方谨终于深深吸了口气,问:“你到底还想不想要顾总留下的东西了?”
“噢?”
“人人都说你们家以后要改姓方了,你大老远跑来应该也不是为顾总奔丧的,那么是打算在这把我就地气死,然后兵不血刃直接夺权?还是上了香就乖乖滚走,回去继续跟你那便宜弟弟斗,一直等到我寿终正寝为止?”方谨逼视着顾远问:“别告诉我你就是跑来专门说句你想我的,顾总已经走了,你想弄死我还差不多。”
这话说得已经十分锋利,但顾远的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是的。”
“你……”
“我就是专门来说这个的。”
“……”
方谨紧紧皱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