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2 / 2)
“是吴队!”身后几个现勘员立刻应声,飞奔出去拿工具了。
这座曾经困住了他们三天三夜的仓库如今还维持着当初的模样,大门进来是一小片三十来平米的空地,与正门相对的墙壁上方有一扇被木条钉住的铁栏窗,窗边红色锈迹斑斑的排水管边,至今还残存着粉笔画的一个小小人形,边上摆着个红色的现勘三角标,那是三岁的陶泽留下的尸体痕迹。
空地两侧是几排生锈的铁架,黑暗角落深处有另外一道更大的粉笔人形,维持着死后凝固的姿势,但血迹已经干涸了。
那是彭宛。
风不知从何处卷进室内,犹如阴冷吐息喷在吴雩后颈,像是那姑娘怨恨不甘的哭泣。
“宋平说得没错,确实每条砖缝、每寸地面都是混凝土封死,更没有机关或暗门,除了仓库唯一的铁皮门以外不存在任何进出的空间,但铁皮门外部的铁锁和当初被破门器折断的实木门闩都没有疑点。”江停已经把大衣脱了,灰色羊毛衫袖口摞在手臂上,冲吴雩勾了勾手:“给我喝点。”
吴雩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直接递给他,江停咕咚咕咚喝光了另一半,才用手腕抹了把嘴角:“你在外面有什么发现吗?”
吴雩摇摇头,他就穿了一件衬衣,但后面已经汗湿得贴在背上了,显出了劲瘦的腰杆线条:“没有,墙壁是实心的,四面封死了。”
“墙角水泥有没有深浅不一致的地方?”
江停的意思是想问绑匪有没有可能趁他们昏迷时拆了半面墙进来,杀了彭宛之后,再退出去用砖头水泥把墙封死,这样虽然看上去也是严丝合缝的密室,但其实新砌的砖面跟旧砖面的水泥颜色上会留存细微差别,足以成为翻案的证据。
但吴雩说:“没有。我看过了。”
江停点点头,上前脱了勘察手套,拍拍吴雩的头发:“你最近看着不太好。没事吧?”
“……”吴雩低声说:“没事。”
话虽如此,但他最近削瘦得厉害,吃得非常少,安静的时候又非常多。有一次江副教授亲自下厨剁鲜虾刀鱼做了小馄饨带来医院,他却只吃了几个就死活吃不下去了,似乎那鲜得连舌头都能吞下去的味道,在他嘴里却味同嚼蜡,连进食都成了为活下去不得已而为之的负担。
食色性也。一个人连食、色都索然无味了,那活着这件事基本就成了纯粹为一个目标而前进的机械运动,除了那个目标之外再无其他乐趣,安静冷淡如无边荒原。
“很多现场痕迹都已经被移除了,我们回车上看看案卷吧。”吴雩搓了把脸让自己精神了些,说:“也许当初现勘拍的一手照片里会有些没注意到的细节。”
江停也劝不了什么,点头唔了声。
“其实关于彭宛的死我有两个细节想不通,”回去的路上江停开了点窗缝,在风声中一边开车一边朗声道,“但力度又不够拿给专案组当做案卷疑点。”
吴雩坐在副驾上,膝盖上放着一个沉甸甸的牛皮纸袋,正一张张翻看刑摄照片:“什么细节?”
江停说:“第一,彭宛一直抱着孩子蜷缩在排水管下的地面上,但却死在仓库角落里,附近铁架没有被撞击、推倒的痕迹,也就是说她是自己走去那个角落的,为什么呢?”
“我想过这个问题,但那个角落附近没有食水、工具、机关、异常光亮或声音存在过的证据,目前专案组的意见是她可能想活动一下。”吴雩摇头一哂,没有对这个牵强的解释多作评价,问:“第二个呢?”
“第二个细节是凶手为什么要用刀。在现场地面有石块的情况下,如果我是凶手,我想嫁祸,最好的办法显然是抄起石块两三下把她脑袋敲漏,然后不论把染血的石块往尸体边一丢或带走,都非常方便而且没有疑点,用刀反而会给案情造成很多疑问——这把刀是哪来的?为什么刀柄上没有步重华或你的指纹?当然警方也可以勉强猜想你们刺杀彭宛时用衣服包住了手,但衣服上没有血迹又如何解释呢?更重要的是一间密室四个人,还有必要用衣服包住手这么多此一举吗?”
吴雩点头不语。
“所以凶手在密室角落里刺杀彭宛,以及使用匕首作为凶器,这两点都是行凶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江停顿了顿,说:“但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两点对凶手来说都那么重要。”
“我也想不通。”吴雩向后靠在椅背上,皱眉道:“石块、木棍一类钝器往往比使用冷兵器杀人需要更多的决心和力量,偶尔也需要更多的行凶激情。难道这凶手的肢体力量和行凶决心不够?我觉得不像。”
大G驶过街道,江停突然从侧视镜中瞥见了什么,眉心微微一跳,打灯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说:“我去买个东西。”
“买什么?”
江停没回答,只一摆手,下车匆匆走了。
吴雩从侧视镜向后望去,只见他裹着大衣快步穿过街道,径直走向对面一座街心公园,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没有深究,也没跟下车,继续翻看现场照片,突然在满摞照片中的一张角落上看见了什么,就着车窗外的光亮仔细端详片刻,只见是铁皮门边墙和地面交界处有一个小小的黑影。
是一只死老鼠。
吴雩开始没在意,又翻了两张照片,突然动作一下停住。
老鼠。
——老鼠怎么会死在那里?
车外大街上的喧杂透过窗缝隐约传来,吴雩却毫无觉察,紧紧盯着手里那张照片,瞳孔渐渐张大,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他全部意识,将眼前场景呼一下突然拽回了当时的密室——
“你干什么?你别过来!别碰我的孩子!”
“我抓了只老鼠,刚喂吴雩喝了点血,你让小孩也喝一点,否则他撑不了那么久……”
“别碰他!别过来!走开!”
“你干什么?老鼠不会害死他,但脱水会!”
“你拿走!走开!走开!!——”
小孩从昏沉中惊醒,爆发出响亮的尖哭。步重华被女人推得踉跄了好几步,突然仿佛意识到哪里不对,视线一下盯住了彭宛怀里的小孩,上前就伸出手:“等等,他为什么……”
“不!!你走开!别碰他!!”
炸开的彭宛一手护着孩子,一手拼命挥舞抓挠,惨叫、怒斥伴随着小孩大哭响彻了整座仓库。吴雩难受地蜷缩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腑脏就像被烈焰炙烤,混沌的大脑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只能凭本能发出虚弱的声音:“……步……步重华……”
周遭一下静了,过了不知多久,熟悉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步重华把他抱起来,精疲力尽亲吻他冰凉的脸颊,沙哑地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很快就会没事的……”
彭宛的喘息和小孩的抽噎仍然在不远处断续响起,吴雩浑浑噩噩依靠在步重华怀里,一只手搭在他臂弯上,隐约感觉到一丝粘稠的液体。
那是血。
是彭宛护着孩子疯狂挣扎反抗时,一指甲在步重华手臂上狠狠抓出来的血。
……
大G门开了,江停拿着一个冰激凌甜筒钻进车里,头也不抬道:“我听严峫说你喜欢吃冰激凌,给你买的,吃吧。”
吴雩没心思想他为什么冬天跑去买冰激凌,但车内非常温暖,他下意识地接过来把边缘要融化滴落的部分吮掉,说:“我知道为什么彭宛指甲里会验出步重华的DNA了,他们在密室里确实发生过争执,但我想不通那个孩子为什么……你怎么了?”
只见江停动作顿在半空,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吴雩问:“发生什么了?”
江停把脸埋在手掌里,两秒后才用力搓了把脸抬起头,神情复杂又有些压抑,终于扭头低声问:“我特地要的这个生姜冰激凌球味道怎么样?”
吴雩顿时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车厢里陷入了沉重的静默,不知过了多久,吴雩终于轻声说:“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只是说了也无济于事,白惹你担心……”
“什么时候发现的?”江停打断了他。
“步重华走后没两天,你说医院病号餐太咸了的那次。开始我以为是输液太久还不习惯进食,后来问了医生,又上网查了一些资料,才慢慢确定应该是颅底出血留下的后遗症……”
吴雩用指关节揉着眉心,看不清他的神情,良久才几不可闻地呼了口气。
“我没有味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