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终(1 / 2)
瞭望山,半山腰处,几间竹坊错落有致,一着素布衣袍的女子静坐在树下,身旁的石桌上布着一局棋,洋洋洒洒,此处仙家气韵浓厚,却袭着几分普通低调,闲坐的女子眉眼沉静,宽大的布衣裹在身上乍看去略显几分单薄。
恐怕三界九州里头,换做谁在此,见到树下之人都不免会惊呼几声,大叹稀罕,无他尔,上古界朝圣殿里的那一位在三界中消失有一段时间了,却不想会出现在座小小的山头上。
三年前,上古界最后一位真神炙阳苏醒之日,混沌之劫在渊岭沼泽降世,白玦真神以身殉世,自此灰飞烟灭,事后也不知是上古界里哪位神君所说,总之白玦一力承担三界灭世之责六万载的事到底是被传了下来。
要知三界亡亦不损上古界半分,白玦真神此举对三界亿万生灵有救世恩义,只可惜上古界四位真神分崩离析六万余载,到最后也来不及再见一面又天人永隔,此事一出,便被引为三界憾事。
自那日起,便没有人知道上古的下落,别说一般的神君,就连上古界里老资格的上神也对上古的去处毫无头绪,只听闻朝圣殿里的小神君日夜啼哭了数月,也唤不回上古神君,只些许仙君记得白玦神君陨落之时的苍穹之境外,曾依稀见过上古的身影。
四大真神交情笃深,众仙皆说,上古神君眼睁睁看着白玦神君陨落,又是替她受过,怕是受了大刺激,入轮回道解伤去了。
三界仙妖并上古界诸神数着过日子的时候,只盼能早日迎回上古真神,让那朝圣殿的小神君也多能一人照拂。
世间斗转星移,春秋易逝,瞭望山的竹海苍翠又泛黄了三个年头后,总算迎来了头一位故人。
炙阳落在半山竹屋外,观了树下女子半响,才迟疑走进篱笆,坐在她对面,敛眉唤了声‘上古’。
想是早就知道他要来,上古手边搁着一壶茶,旋转的热气冒着烟,她随手倒了一杯,放到炙阳面前笑道:“炙阳,别来无恙?”
“能吃能睡,倒也还好。”炙阳抿了口茶,眉毛一挑:“甘茶?”
上古饮茶素喜清甜之味,从来不爱甘茶,这点习性十几万年都改不了,如今不过三年……
“都这么多年了,我总归是有一些变化的,哪还能净如以前一般。”
炙阳放下茶杯,温厚的面容隐在雾气下,声音有些模糊:“上古,你准备何时回去?”
上古撑了个懒腰:“真是对不住,我这懒劲一发,又做了几年甩手掌柜,我瞧着这里还好,上古界你和天启多看顾着点便成。”
“你就不问问阿启现在如何了?难道他就不需要看顾?”炙阳的声音有些沉,带上了微不可闻的怒意。
上古握着壶的手僵了僵,眉眼未变,只是道:“有你们在,他总归不会受了委屈就是。”
“上古!”
炙阳正欲多言,却见对面静坐的上古已抬起了头,眼底是化不开的墨沉:“炙阳,我没法见阿启。”
那双眼沉寂得只剩荒凉,炙阳微微一滞,想到阿启继承的容貌,轻声叹息:“我以为你肯打开瞭望山外的守护阵法,原是已经想通了。三年前你在山外布下的阵法用了你半生神力,连我都闯不进来,当初何必做到如此?”
“怕不是如此,这三界恐怕早就没了。”上古笑笑,见炙阳神色愕然,抿了一口茶:“我原以为历经十万年磨练,早已满心满意如父神所愿以三界存亡为本,却不知三年前他消失的时候,我宁愿……这三界从来不曾存在过。”
上古说出的话有股子彻骨的寂冷悲伤,炙阳回转眼,望向身后的竹坊,微微一叹。他们四人执掌上古界,尊崇万世,到头来却拼不过天命……
“我琢磨了许久,总觉得还是该来一趟。”炙阳沉默半晌,突然开口:“我觉醒后白玦就出了事,你在这里一躲便是三年,有些话我还来不及告诉你。”
上古抬眼,眼中一贯的云淡风轻,只是在听到‘白玦’这两个字的时候,狠狠、钝钝的缩了一下。
“当年你于情字上一直没开窍,是以我虽瞧出了白玦的心思,却也没在意,总以为时间久了他便会放弃,却不想你殉世之时,他拼着上古界毁于一旦的后果也要救下你,那时候我便知,若是我不帮他,便是真的全不了我们数十万年的情谊。”
上古眼愣愣的,看着炙阳,唇角渐渐抿紧。
“上古,我想白玦他大抵是不希望你知道这一切的,要不这六万年也不至于费了如此多的周折,但即便我们谁都不说,在清穆身上,我想你总归是能瞧出些分明来的。”
“再说我们三人虽没有打破祖神定下来的天命,但白玦他做到了,算了,我言尽于此。”炙阳起身,行了两步又道:“阿启终归是你们的骨血,他需要你,你若想通了,便早些回朝圣殿,错过了白玦,莫要连他留给你的最后念想,也一并弃了。”
炙阳的身影消失在竹海中,上古怔怔回首,看着身后竹坊,眼中的淡漠顷刻瓦解,唯余彻骨的哀伤。
她何尝不懂,清穆,倾之,慕之。白玦六万年前桃渊林里一席话,便是清穆此身的由来,只可惜她明白得太晚,回首时竟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
明明她才是那个拥有混沌之力必须殉世的真神,可白玦却花了六万载扭转乾坤,硬生生改了天命,数年前的瞭望山上,她苏醒时尚不知真相,曾在这里声声质问,如今想来,那时他心底该是何等甘苦?
三载时光,千百个日夜,她侯在此处,原以为已将心炼作了金刚石,却不想炙阳漫不经心几句,便能让她筑起的高墙顷刻倒塌。
怎么能忘?桃渊林,清池宫,渊岭沼泽……三界及眼之处,皆是他的身影。世人皆说岁月轮转世事清,可偏生在她这里行不通,只是越发清晰罢了,那人执着十几万载,一步步侵入,岂是区区三年可相比拟?
她害死了白玦,又哪里有颜面去见阿启?
瞭望山脚,已及腰身的孩童眼巴巴望着自半山腰飞下的炙阳,迎了上来:“大伯,我娘亲她……”话到一半,眼先红了半圈。
炙阳摸了摸阿启的头:“先回去吧,你娘还没想通,等想通了会回上古界的。”
阿启点头,念念不舍的朝瞭望山看了一眼,耸拉着脑袋亦步亦趋的跟着炙阳朝山外走。
“大伯,父神他还会回来吗?”半响后,小小的声音自炙阳身后响起,炙阳脚步一顿,没有回应,良久后才转身道:“阿启,你父神顶天立地,想是希望你亦能如此,将来上古界的重担必压在你身上,你任重道远。如今他不在了,我和天启替父职照料于你,这百年天启对你不忍严苛,你神力虽纯,根基却不稳,再加之上古界诸神对你颇多照料,留在上古界并非好事。”
阿启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点头道:“大伯说的是。”
“仙界大泽山的东华上君再隔几百年便能晋位上神,他桃李满三界,德行厚重,适合为你启蒙之师,过几日我封你神力,将你模样幻化,你便入他洞府里做个记名弟子好好修炼,待仙法大成再回上古界由我和天启教导。”
阿启朗声回了声‘是’,眼底的伤感冲淡了不少:“大伯,是不是我从大泽山回来,便能见娘亲了?”
“阿启,你娘亲到如今还没有真正想明白,一切待她想通了再说吧。”
炙阳答非所问,摇了摇头,望向仙妖交界擎天柱的方向,携着阿启朝上古界门而去。
瞭望山的护山阵法大开,加上炙阳走了这么一遭,一些知世情的老神仙便知道失踪几年之久的上古神君怕是一个人埋在这地儿悲伤春秋去了,岁月渐过,斯人已逝,追忆不过徒增伤感,因着这个古理,各洞府喜庆的请帖如雪花般飘进了瞭望山峰。
望着堆满了半间竹坊的帖子,上古挑着的眉皱了又松,松了又皱,半响后才哼一声‘满天的神仙都是些懒散货’,然后挥挥袖袍从中抽了一张关上门远游去了。
若是将那请帖翻开,自可看见几行龙飞凤舞、甚为嚣张的大字。
梧桐凤岛,新降火凤,同邀诸神,与吾共庆。
历来凤凰一族的火凤十万年诞生一只,且一脉相承,皇族血脉向来单薄,也难怪一只幼生凤凰降世,凤染会这般高兴张扬,邀三界共庆了。
也是该看看老朋友了,云泽那小老儿想必也念她得紧,上古这么想着,飘着的云不免更稳了几分。
她可不会承认,自炙阳来了瞭望山后,每每望着那几间竹坊,心窝子都跟被剜着一样,一刀刀软和热乎着进,血淋淋的出。
在九州滨海游晃几日,上古总算在十五这日傍晚踩着点到了梧桐岛。
梧桐岛门禁森严,凤凰一族又向来高傲,平日绝少有拜访的宾客,这次举岛同庆,加之云泽大长老回归,自是热闹得紧,隔得老远,上古便见数十只彩凤列阵相迎,岛的边缘摆满了数不清的辟水珠,陆地骤生,硬生生将岛屿向四周横扩了一倍,数以千计龙头大小的夜明珠悬于半空,梧桐岛明月争辉,瑰丽非凡,将东海深处印照得如白昼一般。
到底是自上古时便繁衍昌盛的凤凰一族,如此大的手笔,除了当年善敛财的月弥,即便是在上古界里,也难找出第二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