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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五章(1 / 2)

翠峰村坐落在群山之间,据传是先人避难此处,繁衍生息,尔后逐渐形成一个的世外村庄。

翠峰村起初很穷,十多年前,临安药商尹家采药到此山,为了帮村中人,予了他们一些药种,约定定期到平化镇跟他们采买药材,村中各户这才殷实起来。

因四面环山,村子往来交通很不方便,起初村中人图方便,出村都靠攀爬峭崖边的藤蔓,后来一个村民才攀爬时摔伤了腿,村中人痛定思痛,绕山开辟了一条山径,若非急事,出村都走山径了。

十余年下来,村中草药种植渐成规模,各家均有自己的药田,村子里的人每月将采来的草药集中在一块儿,由一名年轻人年送出村,而这名送草药的年轻人,因为背负了全村信任,也是村子里的村长,到了这一辈,村长叫作李壮牛。

这一日本该是去平化镇送草药的,李壮牛却没有如以往一样早早背上背篓出村,他在药田一直忙到近晚时分,回到家中,问正在织布的赵氏:“怎么样?”

“好着哩,我一上午都小心看着。”赵氏站起身,在粗布裙上揩了揩手,“饭闷在锅里,你可要吃了?”

“吃!”壮牛点点头,揩了一把额头的汗,“我跟菩萨大人上完香就吃。”

他说着,带着赵氏推开临近一间屋舍的木扉,点起香,一起举香对卧榻上躺着的男子拜了三拜。

卧榻上的男子眉眼生得极好,乍一眼看过去,仿佛不是这凡尘中人。

壮牛与赵氏拜完,将香插进香炉,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这香是用草药制成的,似乎有提神醒脑的作用,混杂着刚刚起锅的饭菜香,一点一点漫入程昶的鼻息。

程昶一下坐起身,他稍恍了一下神,环目朝四周望去。

这间屋舍很简陋,但仍可从墙角的木盆架,高窗的样式分辨出这是古代。

他这是……回到大绥了?

可是他此前每一次回来,不是头疼就是身躯发沉,这次身上非但没有一点不适之感,还意外的自如,仿佛一个长觉刚醒,正当神清气爽。

小王爷的身躯已经没了,那么他这次是怎么回来的?

程昶不由看向自己的手,这双手,竟像是他在二十一世纪真正自己的手。

难道这一回他整个人都到大绥来了?

程昶翻身下榻,正预备找面镜子仔细看看,不期然脚下碰到一个小案,险些绊倒。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的榻前搁着一张小香案,上面插着香,奉着瓜果。

程昶:“……”

一瞬之间,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

正这时,屋门被推开了,壮牛夫妇吃暮食时听到响动,赶紧来看,见程昶已起身,且惊且喜:“菩萨大人您醒了?”

程昶:“……”果然。

两人快步来到榻前,一面说着:“多谢菩萨大人救命之恩。”作势就要跪拜。

程昶连忙将他们扶住,想起他二人适才提及“救命之恩”,不由问:“你们此前,是出了什么事吗?”

原来大约两月前,翠峰村忽然出现了一种怪疾,因为患病之人最初就是普通风寒症状,村民于是没在意,想着自己就是种草药的,多少懂点医理,随便配了药方服用下去。

谁知吃过药,病情竟不见好,也就大半月时间,病症就在村民之间蔓延开,起初只是老弱妇孺染病,到了后来,村里几个青壮年也病倒了,村中人这才觉察他们可能得了瘟疫。

但此刻觉察已经晚了,疾症蔓延得很快,也就两月时间,村中八成的人都得了病,村长李壮牛担心疾症从村子里传出去,几日前下令封村,由他一人去平化镇,求官府派人来医治。

翠峰村四面环山,出村除了一条山径,只能攀爬峭崖边的藤蔓,但山径蜿蜒,最快也要走上三五日,哪里赶得及?壮牛想也不想,即刻选了藤蔓。

也不知是天意还是怎么着,壮牛出村那天清早起了大雾,他视物不清,竟然走偏了路,到了崖下,没找着藤蔓不说,还撞见一个躺在草丛里的男子。

男子生得俊美无俦,却怎么唤都唤不醒。

壮牛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能见死不救,将自己预防时疫的布巾摘下来给男子带上,背着他回到自己家中。

彼时壮牛的发妻赵氏已经染病了,她怕把病症传染给男子,不敢靠近屋舍,只在屋外帮忙打水做杂物,然而正是壮牛背男子回来的这半日,赵氏发现自己的病症似乎好了许多,又一日,连乏力腹痛等症状也袪了。

壮牛与赵氏追本溯因,这才从男子换下来的衣衫兜里找到几从紫色野花。

大约是他在荒野地里躺久了,花枝催折,被晨风一吹,拂入他的衣兜的。

这种野花叫七香,在断崖下的荒林里很多,本来是不入药的,但赵氏直觉就是这野花治好了自己的病,又自野外摘了些回来,熬成药汤,给邻里几个愿意试药的年轻人喂服下去,不出两日,这几人的病状果见好转,村中人于是纷纷服药。

因这七香野花是壮牛在崖边救下的男子带给他们的,村中人一看这男子的模样,清朗焕然,如云似月,哪里是这凡尘中人?便认定是壮牛善心,救了菩萨,所以菩萨慈悲,带给了他们治病的良方。

村中疾症已去大半,壮牛唯恐村外棠里临安等地也闹时疫,便召集村中男子采集七香花,决定明日一早送出村去。

“虎子他们几个都在崖上等着了,小人正打算今日夜里准备准备,明天一大早带人出村呢,菩萨大人这就醒了。”壮牛道。

“崖上?”

“就是断崖上面,爬老藤上去,从那里出村快。”

程昶已从壮牛的言语里分辨出这里是大绥临安附近的一个村落,问道:“眼下是哪一年了”

“望安三年。”

在梦境里的时候,望安三年,云浠正是在临安城中。

程昶亟问:“近日当朝三品云麾将军可是到了临安府?”顿了顿,补上一句,“她是一名女将军。”

壮牛挠挠头:“小人这村闭塞,这样的消息,小人哪能听说哩。”

程昶想想也是,他心中还装着先才的困惑,又问:“你这里可有铜镜?”

铜镜壮牛没有,但屋外就有一条浅溪,壮牛把程昶引到溪边,程昶映着溪水一看,溪水里浮浮荡荡的,果然是现代自己的倒影。

现代的他与古代的小王爷原本就有七八分相似,云浠若能见到他,想必是认得出的。

程昶思及此,略松一口气。

难怪他这次回来丝毫没有不适之感,只因是本身过来了。

可是他刚做完手术,心上为什么一点疼痛都没有?他伸手抚上自己的心口,忽然感觉到起搏器已经不在了。

程昶快步走回屋中,敞开衣襟一看,本该疮疤遍布狰狞无比的胸膛只余一道淡淡的浅痕,仿佛是谁帮他抹平了这半世所受的所有刀伤。

程昶忽然想起来,在他解开氧气面罩,失去生命的知觉的很久以后,忽然被一道刺目的光芒唤醒过,睁开眼,便看到浮荡在他身前的一室黄昏之光。

陈善人留下的日记本上写着这么一句话,“血疾因黄昏不药而愈”。

这么说,他的心疾也好了?

此刻站在这里的,是他的本身,是真正的,健康的他。

程昶心中滋味难以言说,喜悦有之,慨然亦有之,他快步出了屋,问壮牛:“你可是要去临安?我想同去。”

他已计划好了,先去临安,看看云浠还在不在那里,倘她不在,无论她去哪里,他都去追,待追到她,带她回金陵见父亲母亲,先把欠她的亲事办了,然后陪她去塞北,她一个人在外奔波这么久,一定很想她的哥哥。

壮牛有些为难:“小人出村是为送药去的,有点着急,可能要从断崖走。”

程昶道:“我也从断崖走。”

壮牛连忙拦道:“菩萨大人有所不知,那断崖边的藤蔓有些老脆,前不久还断了一根,我等村民虽是靠藤蔓攀爬,其实只是在藤蔓上借力,主要还是借助崖壁的凹凸处上山出村,这条路非是熟手不能走,否则十分危险。”

他说着,思量起来,半晌,握拳一敲手掌:“有了。”

也不知是不是受扬州绸缎庄的冯屯冯果影响太深,程昶看到壮牛这副神情,生怕他问一句,“菩萨大人既是仙身,何不捏个决飞上去”,好在壮牛尚质朴,只道:“小人既要带着人手从断崖出村送药,那村里寻常装载草药的牛车就空出来了,小人过会儿找个人,用牛车护送菩萨大人出村,从山径那边走,虽然慢一些,但是安全。”

程昶点头:“也好。”

他在榻上躺了几日,身上的衣裳早已换过了,眼下穿的是一身青衫,这边说着话,赵氏帮他把他回来时穿的病号服收了,过来道:“菩萨大人,奴家已帮您把仙衣归置到行囊中了。”

壮牛正准备寻人送程昶出村,忽听身后有人唤道:“大牛哥,大牛哥!”

回头一看,竟是虎子。

虎子前阵子也染了时疫,这几日好了,正说要跟他一起出村到镇上送药呢。

“大牛哥,镇上来人了!”虎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了壮牛跟前,撑着膝头猛喘了几口气才说道。

“来人了?什么人?”

“不知道,可能是镇子上的官,还带了一些官差,他们说镇子出现了时疫,怕咱们村子出事,特地过来看看。刚听说咱们这里已找到治病的草药,把咱们准备好的七香花带走了。”

“带走了?”壮牛一愣,“谁让他们拿走的?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你问清楚了吗?”

虎子自小长在山中,眼下才十六岁,没见过世面,心思也单纯,那些七香花是他们村子的人足足采了两日,连夜送至断崖上,打算带去平化镇、棠里县,甚至临安府治病救人的,结果就被虎子这么虎头虎脑地交给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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