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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浮舟说鬼(2 / 2)

“黔中人黄某于某年某月某日客死山东,今着令返乡归入鬼籍,牒城隍、社庙、关津河渡主者,不得阻截亡魂。”

李四还在晦气,转眼就被一帮子人给围堵起来,七嘴八舌要他还钱。原来这些人全是他关顾过的赌档、『妓』坊、酒楼的管事伙计。他这些天花出去的银钱,今天全部变成了纸灰。

他被『逼』的没办法,只好答应加倍偿还,可到了晚上,他就偷偷跑到对岸,躲债去了。

然而,到了对岸,半夜就有鬼来敲门。

原来那个客人就是“路引”上客死山东的“黄某”。

他因恶了河神,滞留在北岸许多时日,只得借着李四瞒天过海,因为害怕关神察觉锁拿,所以才不敢和李四纠缠,并在上岸后匆匆离去。

他这次找上门来,一是要回路引,二是催还欠债。

李四吓得肝胆俱裂,自然不敢不依。

然而。

真是无赖人撞上了无赖鬼,借出去是纸钱,还回来就要真钱!

这下子,李四是白天人催得急,晚上鬼『逼』得慌,两岸都不得安生。

百般无奈,李四挑了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驾船到了江心,凿穿了船底,自己请自己吃了一回“馄饨面”。

…………

故事讲完。

一片寒烟凄『迷』里,道人笑道:

“倘若让船家这位‘江神使者’撞上贫道这个黄某,场面该是如何?”

“那岂不正好鬼打鬼。”

旁边『插』进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原是那个老兵终于缓过点气来。

船家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老哥哥这是往哪儿去呀?”

“解甲归田。”老兵拍了拍腰刀,“返乡探亲。”

“这可奇了。”

船家却是突而笑道:

“世上『乱』纷纷打成一团,只听着哪里又拉了壮丁,没见过哪位兵丁被放还的。”

“老哥哥莫是逃兵吧?”

“呸!”

老兵当即勃然变『色』,啐了一口,骂道:

“我要是逃兵,你这厮就是水匪!”

他抱拳遥拜一礼,开口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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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疆效命,随燕折冲御敌有功,太守怜我老弱,故许我卸甲归田。”

说完,又冲着道士拱手一礼。

“我被江水所阻,滞留在岸边许久,风吹雨打,差点丢了老命,亏得小道长的『毛』毯与烈酒呀。”

道人摆了摆手,不敢居功。

而那船家嘴上没个着落,又调侃起来。

“那就更是奇了。”

“前些天,日头暴晒,我在江上徘徊许久,也没见着您这位人物。今日阴雨天,您就冒出头来。”

他顿了顿,嬉笑言道。

“老哥哥莫不是道长故事里那般,是个返乡的孤魂,不得路引,过不得江河吧?”

这老兵脾气倒好,虽然气得脸上褶子直抖,到底没动手,只是骂道:

“我要是返乡的孤魂,你就是摇船的野鬼!”

不料,船家却是哈哈大笑:

“若是野鬼,倒也快活,不会被盗匪欺凌,也不必遭徭役赋税催迫。”

“只是老哥哥你可知道,这左近官军、贼匪轮流来过几遭,常常有阖村被屠,尸骨不得收敛,魂魄不得超脱的。莫说夜里,就是这阴雨天,常有整村的怨鬼出没作祟。”

他意味深长。

“老哥哥,你多年未曾回乡,可要当心咧。”

这话可忒恶毒,但那老兵却反倒平静下来。他嗤笑了一声,把毯子和烈酒还给了道人。

“咦?”

老兵望着茫茫的江面,面作疑『色』,好似发现了什么。

船家随之转头看去。

可这一霎那。

那老兵忽然暴起。

“锵”的一声,长刀出鞘,直劈船家的面门。

可那船家也颇为机警,关键之时,竟然稍稍偏开身子。

这要命的一刀便错过了面颊,落在了肩上,去势不止,嵌进了肩胛骨里。

老兵拔刀再欲砍杀,到那船家却死死抱住刀子不敢撒手。

一时间。

血肉迸溅里。

两个垂垂老朽竟然较起力来。

可没一阵。

老兵终究更衰朽许多,渐渐相持不住,不禁大声叫道:

“小道长快来帮我,此人是水匪!”

然而。

那道人像是吓呆了一般,仍旧坐在那里,从始至终,屁股都没挪一下。

“唉!”

老兵急得一跺脚,一咬牙,舍了长刀。

身子一缩一涨,眨眼就撞入了船家的怀里,手上寒光一闪,已然多了一枚短刀。

这老兵看来行将就木,杀起人来手段却熟稔得骇人。

下手又准又狠。

短刀照着肋下就捅了进去,再顺势一搅。

顿时,船家的身子就软了下来,喉咙里“咯吱咯吱”叫唤了几声,当即没了声息。

老兵踉跄了两步,剧烈喘了几口粗气。

“小道长莫慌,我不是歹人。”

歇息了许久,他才摆了摆手,冲道人解释道。

“我老家不在别处,就在对岸。左近有个叫作‘潇水’的小县,我家就在临近的村子。”

“故此,这条水路我是再熟悉不过。要想渡河哪里需得着这么多时间?分明是船家借着雾气,故意在江心打转,要想图谋不轨咧。”

他断定。

“此人定是水匪无疑!”

“我看未必。”

老兵诧异抬起头,却见着道人指着船尾。

“不信,你且回头。”

老兵听了满心疑窦,他方才只以为道人是被他暴起杀人给吓傻了,可现在看来,倒是冷眼旁观更多些。

也是。

这世道,挟刀配剑孤身行走的,哪里会是易于之辈?

他一边警惕着道人,一边侧身看去。

但只一眼,便是目瞪口呆,汗『毛』倒竖。

船尾的地方空『荡』『荡』的,那船家的尸身已然不见踪影,只有一长一短两把刀子,跌在一摊稀烂的泥浆里,腥臭难闻。

他少时从军,老朽得归。杀了一辈子的人,断然能够确定,自己那一刀切实捅进了要害,是半点挣扎也不会有的。

可是,尸体呢?

入目所见,只有愈来愈浓重的雨雾,随波轻摆的长撸,以及……

他眼珠子一颤。

船撸的握柄上悬挂着的一角铜铃。

不知哪里涌来一阵风。

“叮铃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