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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幕戏(2 / 2)

“走吧。”她叫上身旁的魏西延,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公安局。

大门外,有记者一窝蜂挤上来。

“昭夕,请问陈熙酒驾,你有什么想说的?”

“电影《乌孙夫人》近日才刚刚杀青,前期宣传已经开始,请问是否会因陈小姐酒驾一事受到影响?”

“为了电影如期上映,你会考虑重新更换饰演解忧公主的演员,重新拍摄吗?”

“请问你是否知道出车祸的无辜路人现状如何?”

……

嘈杂的问询声在耳边嗡嗡作响,某一刻,谁的话筒递得太急,砸在了昭夕的肩膀上。

魏西延一把拉回昭夕,冷冰冰地说:“无可奉告。”

不远处,守车的小嘉迅速开到人群外围,降下车窗喊了声:“老板,延哥,这里!”

魏西延护着昭夕上了车,把记者挡在了门外。

饶是素来脾气好,魏西延也没忍住,关门就骂了声:“操。”

*

好端端一场杀青宴,如今回想起来,昭夕觉得很讽刺。

明明上一秒,她还举杯感谢众人,与全剧组一起展望电影上映,大杀四方。下一秒,坏消息从天而降,女二号酒驾撞了人。

她一夜未眠,和主创团队一同开会。投资方也在视频电话的另一边。

房间里吵吵闹闹,不时有电话拨进。

找律师。

和医院联系。

试图控制热搜和公众舆论。

可是微博头条时时变动,往常陈熙这个名字千金难上热搜一次,如今想撤下来,倒是无论怎么烧钱,她的名字都高高挂在榜首。

有人就这个问题不断尝试。

昭夕怒不可遏地说:“酒驾的是她,撞人的是她,不想办法好好跟公众道歉,光是撤热搜、控评,这有用吗?”

执行导演焦头烂额,问:“有没有可能重拍她的戏份?”

编剧断然否决:“不可能。解忧公主从头贯穿到尾,要重拍,整部电影都要重拍!”

投资方也急了:“整部电影重拍?这么大成本的制作,拍一次都怕回不了本,谁有这么多钱烧第二次?”

后来开始讨论——

“有没有可能后期用AI合成解忧公主的脸,把陈熙的脸盖过去?”

魏西延冷笑:“你见过几部电影这么做?当初有人吸毒,电影不能上映。有人言论不爱国,电影延期。也不见有人拿AI遮脸。”

这样拙劣的手段并非不可取,但是一旦采用了这样的技术,电影就会被人诟病,也绝无可能再去争取任何荣誉。

投资方认为回本更重要,如何减轻陈熙酒驾事件带来的损失,这才是当务之急。

但两位导演不同意。

若只是看重利益和金钱,他们有大把的爆米花电影可以拍。之所以选择这样一部市场并不热门,甚至有些小众的历史题材电影,是因为那个俗不可耐用到滥的字眼。

除了爱,又他妈能为了什么。

魏西延记得清清楚楚,当初他这狂妄又不可一世的小师妹,亲自来找他,说想跟他一起拍个故事。

才刚听了《乌孙夫人》这个名字,魏西延就拒绝了。

“我说这位妹妹,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啊?你师兄是拍文艺片的,文艺片你懂吗?你搞个大女子主义的冷门历史电影来找我,我看起来真有那么gay吗?”

昭夕说:“除了你,我找谁都不放心。”

“什么项目啊,这么重视?”

“我之所以从演员转行当导演,就是为了拍了这个故事。”

他记得分明,那一天,小师妹没有笑,没有插科打诨,没有自负又不可一世的模样,只有安安静静的眼神,分外明亮。

她说送走奶奶的那段日子里,老人家躺在床上,给她讲了很多故事。

老人说:“演了一辈子的戏,唯独遗憾的是总在演别人的故事,没有讲述自己想说的传奇。”

年轻时,她饰演过解忧公主,却对公主侍女冯嫽夫人产生了莫大的好奇。

可惜市场对侍女不感兴趣,有公主在旁,谁会想听小小侍女的故事呢?即便冯嫽是我国第一位外交家,更是罕见的女性外交官。

除了冯嫽,老人还有很多向往的传说。

她说:“在我那个年代,女性地位始终不高,就连我的祖父母也重男轻女,一直以来都喜欢弟弟远胜于我。我曾经一度想证明,女儿家也能比男儿强,可到后来才发现,争一时之气又有什么用呢?其实整个社会都弥漫着这样的风气,重男轻女从来没有停止过。”

“昭夕,也许你并没有意识到,因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和舆论中,你也习惯了。”

“可是你仔细想想,如果不是因为性别地位不平等,为什么男导演有风月之事,大家最多当做笑谈。而换做是你,就会被冠以私生活混乱、放荡滥交的恶名?”

“都是男未婚、女未嫁,为什么娱乐圈发展至今,男人喜新厌旧就可以是花花公子,女人却只配被非议,甚至被称为破鞋?”

“你真的有必要对众人解释,你没有,你洁身自好,你认真对待每一份感情吗?”

“如果你是男儿身,是不是这些反而会成为你成功的光环,无需解释了呢?”

在那些与医院为伴的日子里,昭夕守夜,祖母却因病痛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她便偷偷爬上祖母的床,祖孙俩靠在一起,她像儿时躺在奶奶怀里那样,听老人讲述有趣的故事。

大限将至,老人讲的多是此生未能圆满的遗憾。

昭夕听在耳里,记在了心里。

她说,娱乐圈发展至今,从艺术表演变成了资本市场,多可惜。

选秀节目给了普通人晋身的台阶,多少人一步登天,匆忙培训数月,就开始趁着还有热度,演戏圈钱。

市场是健忘的,对于这样经不起时间考量的热度,只给你昙花一现的机会。浪花一灭,新的热度与流量又起,就这样新旧更替,演员换了一批接一批,值得反复回味的作品却没有留下几部。

这对有天赋的年轻人并不公平,也杜绝了久经打磨能成大器的大将出现的可能性。

明明在从前的时代,表演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多少老艺术家用了一辈子打磨自己,才从璞玉变成明珠。

……

魏西延听了很久,最后抬头看着他的小师妹。

他们是截然不同的存在,一个出生于平民之家,一个是生来就锦衣玉食的天之骄女。他是个心胸宽广的人,认可她的天赋,于是当做同门师妹照顾着。

可时至今日,他才发现,也许有的事情不论出身,无关性格。

因为他在昭夕的眼里看见了同样的东西。

不管大家对这个行业有多么差的评价,多么消极的态度,因为热爱,亦有人努力在市场的洪流中挣扎着,虽有所妥协,却不肯放弃最后一点坚持。

*

一夜会议,昭夕的手机早就断电。

她亦无暇顾及。

哪怕明知联系不上她,程又年或许会担心,但此刻若是电话接通,她该说点什么?

昭夕忙到焦头烂额,并不知道塔里木那边,程又年也有了突发状况。

地科院同在新疆进行的项目,除去他所在的物理探测系统下井以外,还有和田玉矿产勘测项目。

因同事忽在勘测途中忽然受伤,勘测系统也出现故障,他和罗正泽当即接到任务,深入新疆腹地,带队进行紧急修复。

因是连夜离开,去的又是没有路的地方,网约车是不可能同意载他们的。

两人抱着沉甸甸的仪器,就坐在院里临时抽调的卡车车斗里,一路颠簸着去往另一个项目。

夜风很凉,车斗里座位都没有,就放了两只轮胎。

两人背上背着背包,怀里抱着器械,坐在轮胎上。路面坎坷不平,车每颠簸一下,人就跟着颠一下。

程又年在出发前,给昭夕发过几条信息,石沉大海。

最后,他费劲地抱着器械,拨通昭夕的电话,却只听见对方手机已关机的提示。

单手不好打字,他给昭夕发去一条语音信息。

“我接到紧急任务,要去另一个项目上,那里地点太偏,基本没有无线信号。打你的手机已关机,所以大概没办法在离开前通话了。”

顿了顿,他才又说。

“虽然没能在离开前通话,但我看见你发来的照片,杀青宴大概很顺利吧。”

两声轻而短促的笑声,被颠簸的路面带走,消散在夜风里。

卡车噪音不断,程又年说:“昭夕,恭喜杀青,祝你一切顺利。”

手松开,语音消息发送完毕。

对面的罗正泽坐在轮胎上,一边翻白眼,一边抱着器械不撒手,“操,老子就不该跟你一起去的。一路上屁股颠成四瓣不说,还被摁住头吃狗粮。”

程又年淡淡地说:“放心,那边没信号,只此一波,没有余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