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我的下限是你的上限(1 / 2)
对于草原人而言,大明正在变得更加暴力,一如儒家经典那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草原人将其理解为:就是大明人现在就像是站在河边的智者圣人冷漠无情,死掉的人那么多,没日没夜的从眼前飘过。
戚继光知道草原人如此理解这句话,真的是头都疼了,这句话是孔子师徒看到山下奔流的泗水,感慨时间像流水一样不停地流逝,一去不复返。
草原人将逝者解读为死者,这是绥远缺少文教的缘故,绥远急缺文人到这里勉力兴文,加重文化羁縻,和大明腹地形成更多的共识,最后密不可分,这就是彻底和解。
但是,皇帝传来的消息,情况并不乐观,大明读书人显然不想来绥远吃沙子,那兴文教化,就非常难以实现了。
文化认同是最根本的认同,也是最根本的王化,驻军、征税、齐民编户、车同轨书同文,是征伐是实土郡县,这最后一步,同心才能同德,没有文化认同何谈密不可分?
梁梦龙很是生气,但又有点无可奈何。
“打胜仗有个屁用!”梁梦龙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中军大帐安静的可怕,戚继光和梁梦龙的脸色都很难看,一方面是大明军在锐意进取,一边是士大夫在拼命的拖后腿。
开拓?开拓个屁!大明有这么一群士大夫在,打下来的大大疆土,也王化不了,又有什么用呢?
这一刻梁梦龙终于清楚了,为何奴儿干都司、大宁卫、河套、交趾,甚至是现在的辽东,都在步步精算之风下,慢慢不再是实土郡县了。
河套有八成都是汉人,这里却不是汉土,因为没有官员、读书人愿意来这片文化的荒漠兴文教化,没有文化认同,哪来的共识。
“一时强弱在于力,千秋胜负在于理!一群吃嘴不干活的蠢货,连这点苦都不肯吃。”梁梦龙的声音很大很大,中军大帐内所有的人都不怎么说话。
梁梦龙眼中寒光一闪说道:“戚帅,上书朝廷,请祖制大诰,以夏伯启剁指案为例,不愿前往新辟之地的狂夫愚夫,斩首示众籍家抄没!”
陈大成愣了愣问道:“夏伯启剁指案?那是什么?”
洪武初年,朝堂发生了一个很吊诡的案子,儒士夏伯启剁指案。
国初,天下凋敝,官员短缺,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下旨令名士入仕为官,广信府贵溪县有儒士夏伯启否认明政权的合法性,依旧向往正统的‘胡元’,拒不出仕,甚至不惜砍断自己的手指明志。
朱元璋听闻大怒,将其二人逮捕入京,当面询问夏伯启,夏伯启口出狂言,大喊红寇(元末明初群雄并起皆为红巾军),朱元璋盛怒之下,抛出了再生父母论,戡乱的君王结束了绵延的战乱,还了天下太平,让生民安定生活,就如同再生父母给了万民生下来活下去的权力。
这也是大明君王,也被称之为君父的缘故之一。
夏伯启最终被杀,并且朱元璋将其写入《大诰》之中,并且定下永例:寰中士大夫不为君用,籍没其家,以绝狂夫愚夫仿效之风。
这个案子吊诡就吊诡在,让夏伯启入仕做官,夏伯启叔侄宁愿砍断手指也不肯,若是真的觉得胡元正统,大明不义,自行了断殉国便是,历代亡国之时,都有士大夫为君殉国,既然信奉正统论,死又不肯?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的不忠诚。
夏伯启是正统论的拥趸吗?并非如此,夏伯启只是在制造‘反投献’的风力舆论,反对大明管的太宽的政令,江南士大夫们最喜欢胡元的极限自由了。
吊诡的第二个地方,就在于朱元璋还把叔侄二人逮到京师,当着所有人的面审案辩论,直到把夏伯启辩的无法反驳,才将其处斩,按照朱元璋那个暴戾的性格,居然能忍着脾气跟他说了那么多话?这种愚夫杀了就是,浪费口舌。
现在梁梦龙明白了,必然要说清楚,直接乱刀砍死,反而助长风力舆论,而且还难以确定常例。
最最吊诡的地方则是大诰里的永例,逐渐成了沉没条款,不再执行。
现在,是时候搬出祖宗成法了!
大明的祖宗们离谱的事儿干的多了,反而是个好事,什么都能找补到祖宗成法上去。
“不妥。”戚继光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今非昔比了,既然不愿意来,强逼着他们来,反而坏事,做事的本事没有,坏事的本事可是非常大的,交趾十三司旧事殷鉴在前。”
安南布政使兼按察使黄福在交趾的时候,什么事儿都没有,黄福离任后,有司、宦官立刻竭尽所能的朘剥,最终激起了民变,交趾变安南,现在安南上下形成脱离大明统治的共识,张居正也不得不用加大安南粮食进口,来离间安南肉食者和生产者之间的关系。
成事的本事没有,坏事的本事有,而且很大,强扭的瓜不甜也不解渴。
胡汉杂居的河套,矛盾极为尖锐,没风还要起三尺浪,这帮强扭的瓜来了,不知道要折腾出多少幺蛾子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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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理。”梁梦龙沉思了片刻,拳头攥紧了。
河套的情况比吕宋还要差,吕宋有钱,河套穷的叮当响,所以即便是有三年升转,满九年给特赐恩科进士这种恩赏,依旧无济于事。
“贱骨头。”梁梦龙坐下,用力的叹了口气,中军大帐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做好自己手头的事儿吧。”戚继光露出了宽慰的笑容说道:“不必过分担心,我们这群武夫着急也没用,陛下在信中说,会处置好的,最擅长对付读书人的是读书人。”
河套的剿匪已经趋于尾声,甚至一部分以前留下的沟渠也进行了疏浚,河套的春耕比内地要晚上半个月,但已经是春回大地,雁行人已经出塞,三边军兵已经开始了向河套迁徙,封疆大吏,绥远总督潘季驯已经赶往胜州,只需要等知县、先生、知府六房等官员赶来,大明京营就可以准备班师回京了。
现在,一切计划都因为没有官员前来彻底被打乱。
戚继光相信陛下会解决好这个问题的,就像陛下相信他戚继光能打胜仗,而不是突然黄袍加身要取皇位一样,这是一种彼此的信任。
“我们要彻底王化河套,就需要兴文教,但是没有读书人愿意前来,这次陛下召集儒学士前来河套,无人应诏,在我看来,不过是读书人想要跟陛下讨价还价罢了,为了更多的恩荣。”戚继光笑着说道:“不必过分担忧,陛下,一定会处置好这件事的。”
戚继光的思考方式,和常人完全不同,他是从读书人的目的去出发,事情就变得简明扼要起来。
这也是他作战的思考方式。
比如要彻底守住大明京师的北大门,需要守住的不是喜峰口、姊妹楼等四处关隘,而是塞外的大宁卫;要守住北古口,要守住热河,那里是大明新修的军堡,通往全宁卫的另外一条山道;要攻伐板升,就要先拿下东胜卫、大青山山口和武川县,这样三面夹击之下,俺答汗只有决战或者西进。
这种倒着来的思考方式常人并不具备,即便是灭国之战的将领中也少有这种思考方式。
比如金灭北宋,完颜宗望就是从幽州(北京)出发,绕开了城关,就食于敌,直扑开封府,结果第一次开封之战,被种师道从西而来击退,大宋西军救援成功,完颜宗望只能撤退,这个时候完颜宗望才意识到,要攻破开封,要阻碍大宋西军的援助,而要阻拦大宋西军,就要攻破太原。
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终于合兵太原,击败坚守了250天的王禀,金国才在第二次开封之战后,将宋徽宗和宋钦宗俘虏。
上一次吕宋需要读书人前往兴文教,大明皇帝设特赐恩赐进士,前往举人,九年特赐,并且论功行赏,这一次河套比吕宋要近一些,而且生存环境,也都差不多,吕宋酷热难捱,河套遍地风沙,读书人想要的不过是皇帝增加一些筹码。
戚继光是对的,这一次就是读书人在要筹码。
“趁着大家都来了,我简单说几句,这次作战出现了一些问题。”戚继光示意众将领坐好,他要开始骂人了,他把陛下的书信给梁梦龙看,其实是给众人们展示他的圣眷,来确定自己的威信,这是从张居正那里学来的小技巧。
其实他完全没必要这么做,以他在军中的威信,真的要骂人,连刺头李如松都不敢大口喘气,甚至连事后抱怨都不敢。
戚继光看向了李如松说道:“李如松带领的骑营纪律最差,风评也是最差的,征伐武川的时候,把当地十二个部落的牛羊全都拉走了,一句话都没有就是硬抢,后来掌令官察闻到后给人家补了银子,这件事才算是没闹起来,边民生活不易,若是王师人人如此,那草原就是遍地匪患。”
李如松没有还嘴,也没有狡辩,而是认真的记下了,他倒是要看看哪个小鳖孙管不住自己的手,把这些个部族的牛羊给抢走了!让他在大帅面前,丢了这么大的人!
京营锐卒不缺这点银子,骑营更不缺!
他没下这样的命令。
“麻贵率领两个车营,为了争抢缴获,起了冲突,还打死了人,有这个事儿吗?”戚继光看向了麻贵问道。
李如松直接就乐了,压力来到了麻贵。
麻贵呆愣了下,头皮发麻的说道:“有,死了一个,伤了三个。”
“为何不报?”戚继光平静的问道。
“报的战亡,为了争抢缴获报亡,就没有忠勇祠了,赵二牛是湖广人,遴选入了京营,又讨伐千里,到了胜州,结果死在这种事儿上,我实在是…张不开口。”麻贵选择了实话实说,哪有将军不护犊子的,你不会犊子,上了战场,中门大开,敌人直接直扑中军了。
争抢缴获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死了上不了忠勇祠。
“日后据实报闻,就不上忠勇祠了。”戚继光的处置看似不近人情,但军纪就是如此,是什么便是什么,戚继光继续说道:“抚恤照给,给家里人说的时候,以意外论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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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恤照给,是陛下的恩荣,出塞征伐作战,除哗营外,阵亡军卒一律按战亡抚恤,以意外论,是给军兵体面。
大明京营的锐卒也是活生生的人,看见金银财宝也眼热,也想多拿多占,也想吃独食,也会为了争抢缴获而弄出乱子来。
即便如此,大明京营军纪的下限,已经是当下其他军队遥不可及的上限了。
李如松部下骑营抢了点牛羊罢了,算事儿吗?
打完板升,戚继光没下令三日不封刀,都已经是仁义之师了。
“昨天杂流送来了账本,我发现耀武团营,多报备了三千石的炒面,我详细调查了下,发现这三千石粮食卖给了随军商贾,商贾高价卖给了边民,现在已经全线收缴所得,算是补回了窟窿。”戚继光说完了别人,也说了自己。
耀武团营是戚继光直接统帅的,这是他的问题,耀武团营多领了三千石的炒面,这三千石炒面,作价四万银卖给了随军商贾,商贾卖给了边民,不过价值就不好衡量了,主要是换了牛羊马这些牲畜。
全部收缴,就是把人抓起来,把银子和牛羊马全部没收。
捣鼓军粮的军将,大概不会被处斩,斩将要报闻朝廷,陛下朱批,以陛下振武大局的考虑,这批军将,大概率会被流放到应昌等地戍边,但是倒卖军粮的商贾就没有那个好运了,一定会被斩首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