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海总宪,朕有个主意(1 / 2)
皇帝位在东西方都是非常严肃的东西。
比如大英帝国在完成了日不落的成就之后,就一直寻求称帝,直到1877年,才继承了莫卧儿帝国的法统,正式加冕称帝,二战之后,英国皇帝放弃了莫卧儿帝国的法统,重新变回了英国王室。
法统,是治下所有人在语言、文化、族群、领土、宗教、历史的共同认知。
想获得皇帝的法统,除了通过征战获得生存空间之外,还需要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普遍遵守的制度,而这套制度在大明的语境里通常被称之为礼法。
要做皇帝,首先要有法统。
而法统的第一个基本特征就是纵向的历史稳定性,一套制度至少能够被普遍遵守运行百余年的时间,才能说自己有法统;
第二个基本特征是横向的普遍性,这一套制度要在所辖范围内,被普遍认同,大家都遵循这个制度生活;
第三个基本特征是相对的独立性,不能是依附于另外一个集体存在而存在,我就是我,我因为我而存在;
第四个基本特征是内在的一致性,就是普世价值和共同认知。
内在一致性并不难理解,比如大明在大宁卫取得了胜利,这个法统之下的百姓都为胜利感到欢呼雀跃,唯独族党和贱儒不高兴,因为大明京营越强,族党受到的威胁越大,京营越强,皇帝抓着刀子,这生杀予夺的大权,就完全落到了皇帝的手中。
纵向、横向、独立自主和内在一致,就是法统的基本特征。
而费利佩二世既没有纵向,也没有横向,也没有完全的独立自主,他需要依靠罗马教廷来帮他将分散的领土系在一起,至于内在一致性,低地国家不会因为无敌舰队击败了奥斯曼人而欢欣鼓舞,也不会因为奥斯曼人占领了突尼斯而悲伤。
朱翊钧解构分析了一下法统,他能做皇帝,是因为当年朱元璋塑造了一套符合四个基本特征的大明朝法统,所以他能世袭这份权力,观嘉靖、隆庆年间,就发现,其实这份法统已经不是那么稳固了。
要么革故鼎新修复它,要么彻底抛弃这份法统,建立新的法统。
朱翊钧自认无能之辈,他没有敢教日月换新天的本事,所以就只能在这个烂摊子上修修补补了。
张居正,毫无疑问是大明国家之制的修补大师,既有祖宗成法的再用,也有自己独特的国家之制的理解,属于祖宗成法和革故鼎新集大成者。
朱翊钧解构这一法统,是因为今天的廷议谈到了这个问题。
“先生。”朱翊钧放下了笔,他在御门听政,听政本来听听就好,但朱翊钧插嘴也不是一次两次,作为皇帝,朱翊钧的权力是无限大的。
“臣在。”张居正赶忙俯首说道。
朱翊钧笑着说道:“日后,反对新政的奏疏,尤其要留意,里面提到的问题也要留心,不是怕被他们抓到了把柄,而是要找到新政的弊病,进一步的完善新政。”
这帮个言官,整天拿着放大镜,放大新政的若干问题,天天有事没事就反对新政,反对并非无效,鸡蛋挑骨头的言官们,其实是可以发现一些问题的。
今天廷议的内容,还是有言官弹劾张居正数十个罪名,这里面有的不值一提,有的可以参考完善。
“陛下圣明。”张居正一愣,露出了一些笑容,陛下已经完全掌握了化敌为己用、不断完善政令的不二法门。
鸡蛋里挑骨头的言官们,决计不会想到,他们反对新政的若干理由,都会让新政变得更加稳定而强大。
陛下这一套接、化、发,打的是非常巧妙的。
张居正放下了弹劾他的奏疏,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说道:“户部和兵部都不是很赞同卖船。”
王国光见张居正廷议此事,开口说道:“大船,我们大明都不够用,为何要卖给红毛番呢?如果我们有十二条五桅过洋船,一条船带1.万石,一次就可运0万石,明年海运漕粮要达到80万石,只需要跑四趟就够了,一个月时间足够了。”
“卖两条,就少两条。”
王崇古斟酌了一番说道:“大司徒,你这个算法不对,漕粮海船主要还是三桅的夹板舰,这才是漕粮运输的主力,五桅过洋船是为了过洋,上次运送漕粮,是为了实验海船的稳定性,过洋船总归是要过洋的,我们现在没有海图,针图,目前过不了洋,那船长安东尼奥可以帮我测试过洋船的过洋能力。”
“让五桅过洋船在近海跑船,就像是给蛟龙套上了锁链,大材小用。”
王崇古同意卖船,因为这是一门生意,关于生意上的事儿,王崇古本身家学渊源,而且自己督办官厂,所以他不赞同王国光的保守思想,在生意场上的保守,就是把白银拒之门外。
王崇古一向很大胆,俺答封贡、贡市都是他一力促成的,现在他又在官厂上发力了。
谭纶满脸感慨的说道:“五桅过洋船是战舰,卖给了红毛番,他们必然趁机作乱,伙同黑番、倭寇、亡命入寇,东南沿海的倭乱,实在是让人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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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可能引起倭患的政令,都应该多加审视后再做出决定。”
王崇古沉默了片刻,不肯再多说一句,防止倭患是大明自开辟之后,就一直存在的政治正确,王崇古就是再想表达自己的意见,在这个问题上只能选择了回避。
俞大猷看所有人都对这个问题忌讳莫深的样子,坐直了身子说道:“我就倚老卖老了,倭患这个矛盾,是非常复杂的,仅仅从军事、大明海防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具体而言就是水师的建立和维护、海防海巡、以及军械领先的问题。”
“如果诸位有印象的话,大帆船到港的时候,我们将其称之为巨舰,大帆船,相比较之下,大明的船就显得很小了,而现在,我们的船已经比他们大了,而且种类也在变多,画舫这种船,也是松江造船厂的热销商品。”
“万历元年,我们经历了短暂的商品劣势的恐慌。”
“我认为可以卖,卖掉之后,能让船变得更加强大,没有沟通和交流,关起门来自己玩自己的,终究是自说自话而已,大明的五桅过洋船,也是参考了泰西海船和封舟,最后定型。”
俞大猷作为抗倭名将,倚老卖老,率先打破了这个不可触碰的话题。
王崇古见有人带头,便打开了话匣子,十分确信的说道:“如果我们看大明的商品发展的过程,是很符合矛盾说的,一个商品的好坏,需要经受检验,哪里不好用,找到问题所在,分析出原因,改变这个缺点,这个商品才会越来越完善,越来越成熟。”
“比如丝绸制品,大明的丝绸制品堪称登峰造极,自古以来丝织品就是宫中御用,对于宫中这个客人,必须要尽善尽美。”
“商品的完善,是在不断的量变中,引发质变的。”
“吕宋有一条五桅过洋船,而大明电白港到松江府可以布置十多艘过洋船用于海防,胆敢入寇,就让他有来无回。”
谭纶思索再三,点头说道:“你说的有道理,那就卖吧。”
户部尚书王国光想了想十分认真的说道:“绝对不能让海外的订单抢了大明朝廷的订单,漕粮海运兹事体大,不能因小失大。”
“大司徒说的有理。”张居正见反对者不再反对,开始认真总结各方面的经验,写成了浮票,送到了御前朱批。
张居正的处置意见是:可以卖,但为了防止倭患再起,大明的战舰数量,要有绝对的数量优势和质量优势,保证大明海疆安全,是第一原则,而卖船的同时,也要不断的对缺点进行经验总结,一边造,一边改进,新船的研发,绝对不能停止,保持相对领先,也是造船厂的任务。
朱翊钧朱批了张居正的浮票,盖上了大印。
“密云古北口汤克宽死国之事,也调查的差不多了,并无隐情。”张居正拿出了一本奏疏,宣布了一个消息,汤克宽的战死,的确和刘良弼和裴应章没有关系。
“没有隐情吗?”朱翊钧大感疑惑的问道,复古贱儒太辣鸡了,这次居然没参与其中,让朱翊钧格外的意外。
张居正俯首说道:“陛下,来不及,汤克宽追击是临时决定,而后行半日后,至十八盘山中伏,这半日是不能把消息有效传递出去的。”
贱儒们可能不是不想,只是没那个本事。
张居正说完,朱翊钧想起了吴兑和方逢时两次戏耍朝廷,谎报军情的事儿来,这个年头的信息的传递并不是那么的便捷,尤其是还在交战,汤克宽的确是追击过深,被伏击而后死国了。
朱翊钧深吸了口气,接受了这一事实,大宁总兵王如龙也询问了董狐狸,董狐狸攀咬了不少人,却迟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董狐狸也没能得到大明的恩赏,但大明用五百两银子买回了汤克宽和几个军将的尸首。
“北虏并不弱。”朱翊钧略显无奈的说道:“汤克宽违背将军令私自出击,官葬之后,将其恩荫一律褫夺吧。”
不遵将令,战场大忌,按着戚继光的意思,在振武强兵的大背景下,这件事没人说起,就糊里糊涂的过去了,毕竟人死为大,毕竟振武强兵、毕竟战死沙场。
但是刘良弼和裴中章非要纠缠,还要重惩戚继光,那就是摆到了台面上,上了秤,违抗军令这件事被广为知晓,就必须做出惩治。
戚继光和俞大猷对视一眼,都显得无奈,陛下在责罚武将,但是他们没有站出来给已经战死沙场的武将求情。
在军中,军令如山倒,既然这件事被摆上了台面,那就只能如此。
张居正眉头紧蹙的说道:“陛下,恐怕不妥,此正值振武强兵之际。”
“先生,慈不掌兵。”朱翊钧提醒了一下张居正,他是真的不想这么处置,大明糊涂事,办得还少?他真的打算糊涂的糊弄过去就算了,但上了秤,影响极大,就不能轻易宽宥了,那就是姑息了。
不遵将令,在军中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儿,这次是古北口没有丢,若是丢了,大宁卫的战事又要生出多少波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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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理应严惩。”谭纶同意了陛下的处置,张居正想要振武,所以觉得可以姑息一二,这也是他一贯以来的做法,收点银子之类的事儿,也就算了。
这违抗挂征虏将军印的军令,在谭纶看来,是不能姑息的。
朱翊钧发现,张居正的军事天赋可能和自己差不多,都是无限逼近于零。
“在古北口建忠勇祠,以记其忠勇。”朱翊钧最后还是给了汤克宽荣誉,汤克宽的动机不是争功,而是扩大战果,是战死,该有的忠勇之名,还是要给的。
张居正思虑再三,摇了摇头,将浮票写好,呈送御前。
朱翊钧朱批之后,对缇帅赵梦佑说道:“下了朝,把刘良弼和裴中章给放了吧。”
海瑞出班俯首说道:“陛下,恐怕放不得,他们身上查出了贪腐事来,被都察院调查了。”
“啊这…大事没有他们,贪腐倒是有了他们?”朱翊钧摇了摇头,这正好撞到了大明神剑的刀锋上,海瑞主持杀贪腐之风之事,这个刘良弼和裴中章怕是要倒霉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刘良弼和裴中章怕是要比死还难受了,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