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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2 / 2)

裕盛抬起头,眼中精光一盛,打断了这些无聊的唠家常。

“太后,容奴才冒昧说两句,”他挺直腰板,冷冷道,“昨日奴才听闻太后要召见一个做买卖的民妇,奴才就觉得事有蹊跷。一个女流,能有多大能耐,居然能得您青睐,一举登天,莫不是有人推波助澜……因此奴才暗地差人查访,发现这寡妇居然里通外国,勾结朝中大员,私下做出卖国家之事……”

他这话一出,如同晴天霹雳。慈禧、文祥、还有后头的宫女太监,脸色齐齐一变。

林玉婵更是觉得自己在做梦,脱口驳倒:“裕大人讲话要有证据!认识几个洋人不是罪吧?你敢说你一辈子没跟洋人交流过一句?……”

“我这辈子,还真没跟红毛外夷说过一句话。”裕盛冷笑,转头朝外说,“开门。”

暖阁门推开,露出外面被烧毁的几根巨大残柱。

一个仆人模样的男子跪在外面,手里拖着个木盘。

安总管连忙小跑过去,从木盘里拿出一个锦袋,解开口,抽出几张纸,举过头顶,递给慈禧。

暖阁门缓缓关上,一室富贵,金碧生辉。

慈禧将那纸张扫了一眼,嘴角向下一撇,脸上阴云密布。

“拿下!”

林玉婵被几个健壮宫女按住,没工夫细想,尖叫:“冤枉!”

那纸被慈禧丢在地上,几行字迹明明白白:

“信收到。银庄贴票年底奉送。遵嘱付来人纹银贰佰两。”

纸上印着龙旗水波托着的J和M两字母。是在租界里到处招摇的、怡和洋行的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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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千副锣鼓在耳边嗡嗡响,林玉婵只觉得后脑阵阵发麻。旁边人说的什么她压根没听见,只觉得那一个个刺耳的音节像刀子,在她太阳穴剜出口子,把里头的逻辑理智放得精光。

上一次懵得这么彻底,好像还是发现自己有个要卖了自己的烟鬼爹。

太荒谬了……

“太后明鉴,”裕盛带着胜利的微笑,宣布,“这是奴才今早派人,去这民妇下榻的礼拜堂旅舍找出来的。此外在她的衣箱里,还藏着二百两纹银……”

在那一刻,他神态狰狞,像个咬住猎物的豹子。

慈禧低声道:“竟然敢闯洋人的礼拜堂……”

裕盛忙跪下,解释:“奴才是为大清江山着想,不能任由蛀虫和奸贼掏空了祖宗的家业。太后您放心,那些洋教士知晓奴才派去之人的来意,并不敢拦阻,也没有表示抗议。”

慈禧点点头,道:“文祥,你来看看。”

文祥早就候在旁边,捡起纸条过了一遍,面如死灰,扑通跪下。

那纸条的意思很明显。文祥借经手洋务的便利,和外国洋行勾结,通过这个中间商小寡妇,贩卖大清利益。

作为回报,洋行帮他在账户里存了银子。这二百两就是中间人的酬劳。

“奴才没有……”

“这是栽赃!”林玉婵上气不接下气地喊,“洋行的信纸费点手段就能搞到!裕大人,您说你派人去过我的宿处,他能不能说出来里面是如何布置的?洗手盆在哪里,衣箱在哪里,墙上的值日表贴在哪个方向……您是知事明理的贵人,莫要让小人蒙蔽……”

挣扎得并不漂亮。事到如今也没时间思考什么巧舌如簧的辩解。她觉得一身聪明劲儿全用在刚才给蛋糕力挽狂澜上了,此时脑海中接近空白,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感席卷全身。

慈禧转头看她,眼中没了方才的欣赏和喜爱,变成了冷冰冰的厌恶。

“我还以为你真是个老老实实做生意的。你闭嘴。我不想听你狡辩。”

接着看文祥,眯眼冷笑。

“文大人,你好啊。双簧唱到我眼皮底下了?真当我孤儿寡母的好糊弄?”

文祥连连磕头:“奴才不敢!奴才对大清对太后忠心无贰!奴才一直在京,如何跟上海的洋商洋行通气?到底是谁栽赃奴才,或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奴才请太后彻查……”

可无论他车轱辘话怎么说,“铁证”如山,慈禧依旧不为所动。

文祥面如死灰,成了个干瘪小老头。裕盛站在他身边,垂着梨似的腮肉,像个得胜的将军。

林玉婵被宫女按着肩膀,全身拧巴着,头脑也拧巴得乱糟糟,好像在一片虚无中溺水,分不清上下左右。脑子里飞速倒带,从进入圆明园开始,一幅幅光怪陆离的画面仿佛串了台的电视剧,在她脑海里无序跳动,撞得她太阳穴嗡嗡作痛。

现在不是梳理大局的时机。但她必须弄清楚自己到底惹谁了。

是了……顽固派和洋务派早就水火不容。裕盛大概早就谋划着摆文祥一道。可是文祥行事谨慎,贿赂都少收,让他抓不到把柄。

恰好她这个小寡妇乱入,于是顺便把她拉下水……

太后昨天心血来潮召见她,以裕盛的身份地位肯定能事先得知;文祥的住处连个保镖都没有,监视到她出入文府也并非难事。然后,只要等她这个小寡妇见到太后,充分表现自己,最春风得意的时候,裕盛当场甩出证据,让他俩都措手不及……

可是……以慈禧的聪慧,肯定也能看出这证据并不过硬。为什么她不假思索地向着裕盛?

难道是所谓的恩威并施,平衡势力……对了,洋务派大臣里,以权牟利的不少。慈禧大概是想敲打一下……

“好了,文大人。”慈禧等到文祥眼泪纵横,开始以头抢地自表清白,才挥挥手,轻描淡写地说,“这样,先交总理衙门查查吧。还有你那些门生同僚,明儿都过来跟我说道说道。”

文祥忧惧稍减,眼中露出惊喜的光。

总理衙门是他自己的部门。既然是交总理衙门而不是下部议罪,已经说明慈禧不打算深究,罚点俸,停两天职足矣。

可是……

“太后,奴才确实没有……”

慈禧瞥了他一眼。

文祥噤声。

太后的态度明摆着。现成的把柄送上来,就是要借机敲打洋务派,别太得意,别太过火。

今日陪太后游园,短短一个时辰内,被太后又拉又踩,文祥的心情已经如同坐过山车。他不敢再据理力争,叹口气,磕头道:“奴才知错。”

慈禧一笑:“知道你是被奸人挑唆。我不怪。下不为例。你是一时糊涂,以后做事儿带点脑子。至于这个给你送信的……”

林玉婵感到慈禧的目光扎过来,一颗心迅速下坠。

文祥认栽了,可把自己给丢下船了!

当然,一个深谙官场智慧的一品大员,被太后无端敲脑壳,低头认怂才是最明智的做法。文祥虽和蔼,不指望他为了一个见过一面的小丫头,赔上自己的官运。

她必须自救。不能管文祥了。只要慈禧舌尖吐出个“杀”字她就完蛋,比“蛋糕上有土”还板上钉钉。

“太后,”林玉婵破罐破摔,再次截慈禧的话,“文大人和洋人联系紧密不假,但文大人并非卖国,反而一直在收买洋人,让他们为大清的利益服务。不少洋行……”

火急火燎间编不出什么像样的故事,干脆略过,“此事牵涉甚广,缘由复杂,□□,文大人不是唯一牵涉进来的一位。民女只是小人物,并不知具体备细……”

慈禧冷冷道:“哦?”

果然,被她这话撩起了一点好奇心。

裕盛着急:“太后,不管文祥是何居心,和洋人私相授受就是罪……”

慈禧:“先带下去。慢慢审。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老头子到底背着皇上干了多少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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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港。义兴三号码头。

苏敏官捏着一封千里迢迢送来的信,嘴角忍不住上翘。

长长的好几张纸,纸面上还蹭了灯油,可见是写于失眠的半夜。字里行间神采飞扬,那跳脱的笑脸仿佛跃出纸面。

他也有好消息要告诉她。那些搞轮运的洋行,价格战打到现在,已经有了撤退的迹象。最起码,挂在华人船行脖子上的绞索,没有再收紧的迹象。

有了喘息之机,他便可以慢慢恢复生产,把损了根基的元气,一点一点补回来。

伙计送来最新的轮船班次表。“水妖号”自天津而来,今日午时准点靠岸。内页印着头等舱乘客的名单,方便亲友接送。

女教士奥尔黛西小姐的名字赫然在列。

苏敏官沉着气,认真完成了最后一件待办事项,然后提起包点心,飞奔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