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失眠(2 / 2)
辛隆笑着拿筷子指了下辛月,说∶“辛月也满十八了。”
陈江野表情一怔,抬眸看向辛月。
“你们城里人应该读书读得小,你都高中毕业了吧。”
陈江野收回视线∶“还没有,下学期高三。”
“那你跟辛月一样啊,辛月下学期也高三。”
辛隆朝嘴里刨了两口饭,包着满嘴饭继续说,“辛月是出车祸耽误了一年,你怎么十八了才读高三?”
听到辛隆说“车祸”的时候,陈江野眼皮跳了跳,接着皱起了眉,像是记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只是他垂着眸,密而长的睫毛盖住眼睑,让人看不出他眼底神色。
如果不是他停下了咀嚼的动作,大概也不会有人察觉他的神情。
辛月注意到了他表情,给辛隆使了个眼色。
辛隆收到辛月递过来的眼神,轻咳两声准备转移话题。
陈江野却又在这时开了口∶
“我也出了场车祸,在六岁的时候。”
他声音没多少起伏,也不带任何情绪。
“六岁?”
出于惊讶,辛隆脱口而出,“那么小怎么会出车祸?”
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问,于是又收到了辛月一记眼神,遂赶紧补了句,“估计你也不记得了,六岁那么小。”
辛隆以为他这么说了后,他会像上次问他为什么来这儿一样糊弄过去,但没有。
他说∶“我记得,那天我妈跟我爸离婚了,准备从家里搬出去,我拽着她不让她走,我爸就朝我吼,说她不要我了,要去国外找她的情人。
我妈也没解释,转头就走。
我跑出去追她,她上车了我还一直追,追到拐角被一辆车给撞了。”
他说起这段过往时表情很冷淡,仿佛故事里那个被母亲抛弃的男孩并不是他,语气也漠然,像是全然不在意,且并非装出来的不在意。
房间里很安静,只听得见外面的婵孜孜不倦的叫着,带着些许呼啸的风声。
蚊蝇煽动翅膀飞到灯泡滚烫的玻璃壁上,又匆匆飞走。
辛月透过室内橘黄色的光静静看着旁边的人,从这张表情始终冷冷淡淡的脸上,她很难想象出他拼命挽留一个人的样子。
她曾经以为他身上的那股肆意不羁与眼底时常透出的倦意,是因为他出身优越,一切欲望都可以被满足,一切想法都可以毫无忌惮去做,所以才觉得这个世界索然无味。
但这一刻,她又觉得,他大概是厌透了这个世间的很多人,很多事。
“害……”
房间里响起一阵苦笑,辛隆感慨地说∶“你跟辛月还真是挺像,她妈也跟人跑了,不要她了。”
辛隆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拿过一旁的白酒∶“我听你语气应该也看淡了,这才对嘛,人就得往前看,只要看得开,就没什么事是大不了的,照样该吃吃该喝喝。”
他把白酒举起来,问陈江野∶“会喝白酒吗?”
陈江野∶“会。”
“来点儿?”
“嗯。”
“那我去给你拿杯子!”
有人陪着喝酒,辛隆兴高采烈地拍了下大腿,立马起身去拿杯子来给陈江野满上。
两人就这么喝起了白酒,辛月也没拦着。
她知道他爸没两杯就得醉死过去,这么点儿酒量不但不伤身,对身体还有好处。
酒精能让人亢奋,辛隆每次只要一沾酒就会变得话贼多,牛皮能从天南吹到地北。
开始喝酒后,他全程就一个劲儿的叭叭,没停过。
但同样是喝酒,陈江野却像喝的是白开水一样,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既没有觉得辣口,也不见半点亢奋,更没有跟像辛隆那样脸红得像关公,那张脸始终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陈江野算是很给辛隆面子,一直陪他喝了半个小时也没有显露出半点不耐烦。
辛月把他们不用的碗拿去洗了回来的时候,看到辛隆已经趴桌上醉死了过去。
她二话不说,俯身把他扛起来。
陈江野单手支颐看着她过分熟稔的动作,脸上浮起一点笑意∶“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坐着等我。”
说完,辛月就扛起辛隆把他往屋里扶。
刚走没两步,辛隆突然猛地抬起头来,大喊了句∶“我没醉,小野我们接着喝。”
辛月看他眼睛都没睁开,没管他,继续扛着他走。
辛隆跟说梦话似的接着喃喃∶“丽芬啊,丽芬啊……”
闻声,辛月脚下一顿。
丽芬,是她妈妈的名字。
辛隆是真的醉了,哪怕有一点清醒,他绝对不会喊出这两个字,更不会说出接下来的话。
“丽芬啊,我就从来没对你说过半个不字,你该知道的,就算你要走,我也不会强留。”
说到这儿,他本就沙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你要是跟我说离婚,我不会不离,你要钱我也都给你,偏偏你要拿着钱跟人跑了,让我跟辛月都成了笑话,你好狠的……”
后面两个字他没说出口,因为辛月把他嘴给捂住了。
快步把他扶回房间后,辛月关上门出来,一抬头就看到陈江野背对着桌子坐在椅子上,手肘懒懒地撑在桌子上,狭长的双眼半眯起看着她。
迎着他的视线,辛月心里像是有什么轻轻牵扯着。
真的不怪她会认为他也有一点为她着迷。
他看她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
只要他在视线范围,似乎每一次抬眸,她都能看到——
他正注视着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眨眨眼说∶“走吧,送你回去。”
陈江野手肘微微向桌沿借力,懒懒散散地站起来。
辛月看他那股比平时还要更懒散的劲儿,心头存疑∶“你不会也醉了吧?”
陈江野薄唇掀起一点弧度∶“我像是醉了的样子?”
辛月∶“有一点。”
陈江野唇边的弧度加深了一些∶“我要是醉了,你也抗我回去?”
辛月睨他一眼∶“行了,你没醉。”
“走吧。”她转身朝门外走。
陈江野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接着往外荡,然后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两人走到院子,屋里忽然传出辛隆的喊声,还是那种扯着嗓子痛哭流涕似的哭嚎,一劲儿的喊着∶
“丽芬,丽芬啊。”
隔着两重墙,在院子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我以为你爸真的看开了,原来没有。”
听到陈江野的这句话,辛月脚下一顿,转过身看向他。
她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开口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他就嘴硬而已。”
陈江野微仰起下颌,半敛眸看着她∶“那你呢?”
他的声音透着股漫不经心,目光却透过云层里落下的月色,牢牢锁定她的双眸。
辛月避开他的视线,微眨了下眼说∶“没什么看开不看开的,难过归难过,死不了就继续过。”
她神情有种倔强感,音色也带着韧劲,像烧不尽的野草,风一吹就又继续生长。
可她在说这话时垂下长睫遮住了眼睛,大概是不想让陈江野看出来,她眼底也还是有一点脆弱。
但有些事越是掩饰,就越是显露无疑。
辛月的睫毛长而细,像柔软的羽毛,院子里橘色的光映过来,在眼下投出一片泛着淡淡光晕的阴影,让她比平时里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其实她的面部线条一直很柔和,皮肤也通透,像薄而轻的瓷,有种极致的易碎感,是她那双总是带着防备与冷漠的眼睛,才让她显出几分不易靠近的清冷。
陈江野看着此时更具易碎感的她,眼睛很黑,几乎与夜色相融,却又并非全然漆黑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悄然流淌而过,月色下的少女缓缓抬眸,对上那双漆深的眼。
“你呢?”
她问他,“是真的看开了吗?”
两人在月光与老式灯泡发出的灯光交织中对视。
比起这个问题,陈江野似乎对她的眼睛更感兴趣,定定看了她很久后才开口∶
“不知道,我不会去想这种问题。”
“为什么?”
陈江野面无表情地说∶“懒得想。”
听他说完这三个字,辛月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这很符合拽哥的风格。
她笑时会习惯性垂眸,所以没有看到方才那双与她对视的眼睛,瞳孔里的黑色又深了一分。
再往前走两步就到门口了。
门被拉开,辛月打了个哈欠,然后看着门对陈江野说∶“就送你到这儿了。”
“嗯。”
辛月抬手随意的点了点指头就当挥手作别了。
陈江野看着她的眼神依旧深而沉,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后,抬脚迈出大门。
往外再走两步,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
陈江野脚下一顿,过了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从这里到隔壁二楼,平常不过就几分钟的事情,陈江野却感觉自己走了很久很久。
像是走进了一个恍惚的梦。
梦里时空重叠,有山川、湖泊、蝉鸣与风声,以及忽远忽近的喧嚣。蝴蝶从远处飞来,不远橙树下出现一名少女的身影。
她在树下淡淡的笑,天空却映出她轻垂长睫的模样,透着让人想拥入怀中的脆弱。
据说,蝴蝶在希腊语里有灵魂之意,尤其是蓝色的蝴蝶。
“陈江野。”
一旁突然响起王婶的声音。
王婶上下扫了他两眼∶“你眼睛直愣愣地看什么呢,看路。”
陈江野漫不经心地“嗯”一声,抬脚朝楼上走。
走到一半,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拿出来看到上面发来了两条消息,都是徐明旭发来的∶
【野哥,乔语前两天出院了。】
【发个定位过来,我们再等她歇两天就来。】
陈江野把定位发过去,转了半天才发送成功。
过了会儿,徐明旭又发来一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