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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2 / 2)

虞禾感到无言,只苦笑一声便不再说话。

湿地长着大片的芦苇,空气中能闻到水草的清香。此起彼伏的虫蛙鸣叫声,此刻非但不令人烦躁,反而只觉得心中平静。

夜深了,沼地渐渐升起薄雾,有星星点点的流萤飞舞而来,让荒凉的湿地多了几分梦幻。

虞禾扯了扯谢衡之的衣带,小声道:“有萤火虫,你看。”

“嗯,看到了。”

说完也跟着她停下脚步。

这些萤火虫就像是被什么吸引,不约而同飞来,汇聚如一条起伏的星河。

虞禾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用了术法,想要讨我开心?”

谢衡之正欲开口,一支飞剑寒光陡现,剑气拨开沉寂夜色,将汇聚的萤火惊散,直直朝着他的眉心刺去。

谢衡之略一蹙眉,却并没有及时出手。

虞禾有些意外,急忙起剑将锋芒打开。

直到背后一声剑器被挡下的嗡鸣声,虞禾回首去看,才发现他不何时用墨火挡下了另一只长剑。

那只剑悄无声息,没有带起丝毫气浪,也没有锋锐的剑意,以至于虞禾一时间没有察觉。

一剑在前,以剑招分散注意,令一剑藏匿在后,伺机而动取人性命。

“悲风泣月。”谢衡之眉梢轻挑了一下,评价道:“你那位好友的剑法精进不少。”

说完,双剑倏尔间飞远,无声隐入黑暗。

虞禾没想到连泣月都来追杀她了,幽幽地叹息一声,说:“是,竟能将剑意隐藏得这样好,我方才险些没有察觉出来。”

她倒是想说,她方才正在走神,谢衡之什么时候反应那样慢了,那只细剑都快刺入眉心了也不见他挡招,好在她及时挡下,只差一点,他就成了泣月扬名天下的踏脚石。

“冲我来的,想必是有话与你说。”

谢衡之说完,薄雾之中果然渐渐出现了几个身影。

“泣月,还有……”虞禾的脸色微变,惊讶道:“柳汐音?”

泣月面上还带着歉意,背着两只剑就要上前,又被身后的琴无暇给拉住了。他下半张脸被面纱遮住,额前系着一块麻布似的抹额。

他警惕地盯着谢衡之,而后对泣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上前。

柳汐音与顾微却一直走到他们面前才停下。

“师父,虞前辈。”

谢衡之朝着雾气沉沉的夜色轻瞥了一眼,意味不明道:“没有旁人了吗?”

柳汐音愣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了。”

问完他便不再说话。

虞禾站着不动,断流也收了回去,她有些苦涩地开口:“是来抓我的吗?”

他们是书里的主角,是正道的栋梁,比她勇敢也比她心怀大义。

看到自己尊敬的前辈,在苍生陷入危难,本该毅然决然站出来之时,她选择了退缩,自私自利地保全自己,柳汐音也好,泣月也好,应当都为此感到失望吧。

“她不是,我是。” 率先开口的却是顾微。

顾微眸光熠熠,在黑夜中宛如一双寒星。

“玉虚境上下为了平息魔乱已经战死一半修士,我父亲也葬身邽州。已经死了太多人,我不能让他们白死。前辈无辜,天下众生同样无辜,我没有其他选择。”

顾微说完,却迟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换做今日,送死的人换成柳汐音,你又会如何?”谢衡之问他。“你也会如此劝她去死?”

他说着,指尖隐约有流火闪烁,如果顾微的回答他不满意,下一刻墨火便会扑过去。

“她不想死,我会护她到最后,她选择牺牲,我亦不让她孤身一人。”

顾微说完,谢衡之指尖微弱的火光也随之不见。

说尽了,只是立场不同,哪有什么谁对谁错。

那些人要杀她是应该,她想保全自己也是应该,到了最后,谁赢了谁就是对的。

“师父……”柳汐音张了张口,又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倘若……倘若虞前辈心意已决,你又何必为难她。”

一直到此刻,她还是更愿意相信,虞前辈是想要牺牲自我,只是苦于被谢衡之困在身边,不能做出自己的选择。

“为难?”他笑了一声,显然明白了柳汐音的意思。“我为难她时,你愿意替她说情,倘若天下人来为难她,你会如何?”

柳汐音抿唇不语,谢衡之凉凉道:“天下人用大义逼迫她是应该,我用私情为难便是不该,原来如此。”

顾微虽说得义正辞严,到底是心中有愧,被说得面色发白,僵持着迟迟不肯拔刀。

柳汐音似乎是有话想说,却被谢衡之三言两句压下。羞愧与伤心一起涌上来,眼眸泛起盈盈水光,话也不知该如何出口了。

那边的泣月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甩开琴无暇的手,朝着虞禾跑了过来。

“前辈!”

泣月也颇为歉疚,羞愧万分道:“对不住了前辈。”

“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虞禾虽然被逼得可怜,但她到这种时候还是很好说话的。只是有个谢衡之往她身旁一站,莫名就压得人不知如何开口。

他轻轻一瞥,就能吓得人脑子一片空白。

“我去跟她们说些话,你就不要跟过来了。”虞禾小声嘱咐他。

谢衡之点头,脚尖踢了踢卧在虞禾脚边的尚善,示意它陪在虞禾身边。

尚善愤怒地抖了抖尾巴,还是迅速跟了上去。

直到走出谢衡之的视线,柳汐音才闷闷地问:“师父也没办法了吗?”

虞禾苦笑:“没有了。”

“那前辈……是前辈自己的选择,还是师父他……”谢衡之的偏执和疯狂,柳汐音是见识过的,事到如今,她还是更想听虞禾自己的心意。

“是我自私,我不想死。”

虞禾答得坦然,柳汐音却又忍不住反驳:“前辈不是这种人,无论如何,这一切错不在你。”

泣月附和:“其实谢衡……谢前辈说得也有道理。”

但她紧接着又小声却坚定地说:“再过三日,瑶山也要与各大仙门追杀前辈,我也在其中。我……我答应了琴夫人,我要护佑瑶山和少主,还有天下苍生,今日过后,再见前辈之时,我只能……”

想到自己说这些话,与恩将仇报没什么分别,泣月更加羞愧了,眼神都不敢看向虞禾。

虞禾并不生气,他们都各有苦衷,各有要去捍卫的道,不分对错,只有立场不同。

柳汐音不说话,想必答案也是如此。

正因为几人心中纠结不下,才一路追踪至此,想见到她本人,好得到一个答案,让她们做好与她刀剑相向的决心。

虞禾忍不住想,其实她也有很多在意的人和事。

曾经她力量卑微,总有许多无能为力的时候,但如今,她也是有力量,能够保护什么人的。

琴无暇与顾微无言地跟在她们身后,虞禾走近了才确认,琴无暇额心确实系着一条麻布。

泣月注意到虞禾的目光,解释道:“掌门与诸位前辈为了修补地脉,损耗了大量修为,中间又遇上魔族作乱,已经殉道了。还有瑶山的诸位长老,为了护住云梦仙洲,也有好几位不在了……”

难怪……

疆黎有人修补地脉,云梦仙洲也有。

作为中州最大的仙门,想必栖云仙府也损失惨重,届时为了斩断地脉封印魔域,还要死许多人。

柳汐音一向坚韧,从不在人前示弱。如今看天命弄人,也体会到了两难全的滋味,面上难掩的伤感。

她盯了柳汐音一会儿,低下头望着手中的长剑,指腹轻轻摩挲过剑身上的断流二字。

“你回去见到鹤峰主,替我给他传个话。”

柳汐音只听沉默许久的虞禾冷不丁开口,随即不等她开口应答,便感觉温热的指腹触上了她的眉心,一缕灵力恍然间已然落在她身上。

柳汐音反应过来,这是栖云仙府的传音秘术。

既然虞禾不想让旁人知晓,她也不必多问,可是……谢衡之知晓吗?

柳汐音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只说:“前辈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个故人。”

虞禾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再抬起眼的时候,面上的郁郁之色已经不见,相反是一片明澈的坚定。

她想,要是重来一回,她也愿意替周师兄挡下那一刀。

细数一番,她也有很多,可以让她奋不顾身,以命相护的人。

有霁寒声,鹤峰主、柳汐音、宋师姐……还有——

谢衡之。

——

人影渐渐消失在薄雾中,谢衡之孤身站在芦苇旁,静看夜风拂动的芦花如雪浪翻涌。

散落的芦花似飞雪,悠悠扬扬地飘在空荡的黑夜里,又悄然落上他的肩发。

谢衡之抬手,轻而软的芦花落在他掌心。

本来约定过,今年再去雪境看冰灯会……

他垂眸一瞬,从来无波无澜的心中竟也感慨万千。

芦花在谢衡之掌中被紧握,又在下一刻随着他展开的掌心随风而去。

“出来吧。”他冷声道。

寒凉如水的夜色中,渐渐现出一抹白衣身影。

“谢衡之”,霁寒声见到他,那张温润如玉的一张脸,总是像凝结了一层冰霜。

谢衡之行事不讲道理,不择手段又善用心机,霁寒声向来信不过他。但这一回,尚善受谢衡之的吩咐,给他带去了一句话,又故意引柳汐音他们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