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一隐深山而不知年(2 / 2)
花三娘羞道:“小姐姐你莫笑我,我娘嗦了,能护着妹子的都是好伢儿。”
旁边的老主簿笑道:“小姑娘现在用情太深可不好,这陆县令可是刑部尚书的嫡子,政绩又不差,只怕三五年内就得往京城调,你到时可得远嫁到京城来。”
“哎?”花三娘愣了一下,呆呆问道,“我想睡他一下还得跑京城去这么远哦?”
老主簿们脸上的笑意凝固,陆栖鸾也是被她这话震了一下,道:“幺幺姑娘,你……你不是想嫁给舍弟才……”
“哪有的事哦,我这儿可是姥姥留下来的祖产,干啥子要嫁到外地去?”
“……”
老主簿们都是儒家出身,周围的妇人无不是三从四德视贞洁如命,哪里见过这样直接挂在嘴上说的。
“陆大人,这……”
“人家又不是在咱们这儿长大的,乡俗不同而已,不是说有个西秦的女节度使还养了满后院面首的吗,别纠结这点事儿了,先去把给谢公的圣旨取来,等下收拾好我一并带走。”
见她打发走了老主簿们,花三娘悄悄问道:“我是说了啥子坏话了?”
陆栖鸾道:“没什么,就是东楚的姑娘们都是父母挑的女婿,贞洁给了哪个男人,就大多一辈子是那个男人的人了,少有见到你这样洒脱的,有点惊讶罢了。”
花三娘讶然道:“我今年初才来的,不晓得这些。成家这么大的事,你们东楚的妹儿嫁人之前都不试试马好不好骑的哦?万一碰上个痨病的,不是后悔一辈子?”
——为何本官竟然觉得她说的好有道理?
看陆栖鸾目光有点发飘,花三娘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连连道:“小姐姐先梳洗一下,我下楼去看看厨子收拾好了没,收拾好了咱们马上就进山。”
“好,麻烦你了。”
……
南边的初秋少有肃杀之意,一到八月宛如依在夏凉时,进山不过数百步,便远远嗅见夹道桂子飘香,沁人肺腑。
陆栖鸾换了一身常服,跟在招福楼的厨子和短工后,顺顺利利得过了山道口的谢家仆人检视,自蜿蜒的山道走了约一个时辰,便看听见山泉叮咚,只见一侧飞瀑旁,起了一栋栋精致的楼阁,飞檐廊阁,颇具古意,还未见其人,便先见得主人的品味之优雅,不知比于京中富丽凡尘高出了多少重。
至此地,陆栖鸾方醒悟过来,这些贵胄所谓的“隐居”可不像陶渊明,一座茅屋、一畦芳菊便能满足的,他们只是不涉朝政,平日里赌书泼墨、杯觥宴饮是少不了的。
——岂有此理,我爹致仕的时候都不一定有这样的待遇,凭什么这群有文化的人在这儿荒废光阴?
为公事操劳的陆大人心中正不平着,旁边的花三娘道:“小姐姐,这儿就是谢老爷的别苑了,再往这条路走半里就是碧雪凝湖,谢老爷的朋友应该是在的,你去问一问就是了。”
道过谢后,陆栖鸾便顺着她指的路走去。
隐澜山不愧是南国奇景,天色渐暗时,整座山峦笼在夕照的锦绡里,随着夜风渐起,卷起山间的香潮,让人不禁想,若在在此露天而卧,该是何等的美事……
就在陆栖鸾快要被眼前的美景带走了来时的目的时,忽见左侧湖畔处,有一个人静坐在青石边,双足浸在水里,未着鞋袜,整个人安静得像是一副山水画卷一般。
陆栖鸾看过去时,他正像是要站起来,而脚下则是幽碧的深潭……
——这是要投湖吗?!
陆栖鸾连忙把肩上的东西一丢,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从后面抱住那人的腰。
“小心!”
那人猛然间被抱住,立时便懵了,脚下一个不稳,便跟陆栖鸾向后倒了下去,一下子栽在旁边的桂树下,撞得树上桂子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
猛然间被带倒,那人也没说什么,甚至于都没有问陆栖鸾是谁,坐起身拂去肩上落下的桂子,把一同栽倒的陆栖鸾拉了起来。
“可摔疼了?”
“我没事,您这是……”
“女郎误会了,我并非轻生。”
那人说完,又坐回到原处,一言不发。
陆栖鸾想起陆池冰昨天跟她说过,隐澜山里到处都是这种行为奇异的怪人,便以为是来赴中秋诗会的,抬头看了一眼,觉得这地方幽僻,便好言道:“天色不早了,你在这里等人?”
“非也。”
“那为什么不走?”
“因为鞋丢了,地上凉。”
陆栖鸾看了一圈儿,果然没有鞋,想来是被这水潭冲走了,心里升起一丝无奈。
“鞋怎么能丢?”
“丢了,就是丢了。”
“可……”
那人竖起手指抵在唇边,陆栖鸾下意识地随之噤声,顺着他目光看去的方向,便隐约听见流水声间,夹杂着幼鸟啁啾声,清越入耳,胜过人间百乐多矣。
他听得鸟鸣入迷于心,连鞋袜被水冲走都不知道。
……会是什么人呢?
沉思间,又见他摘下旁边一片桂叶,送至唇边轻轻吹奏起来,曲声悠扬,甚至于引得幼鸟清声相应。
那是一种……不容人的言语相扰的无名境界。
待到山瀑那头,一声琵琶响动远远传来,他便停了叶笛之声,微微皱眉,似是觉得曲境已断,片刻后,叹了口气。
“公子在这儿有多久了?”陆栖鸾这才回过神,目光落在他侧脸上,悄然问道。
那人目光悠远地抬头望向东山处渐升的满月,复又望向陆栖鸾伸手拂去她发间的桂子,温和而儒雅地宛若一位长者,轻声相答——
“……吾韶年至此,宵闻鲤歌,夜逐雀咏,入山深,而不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