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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2 / 2)

事后追查发现下毒者是长公主身边的奶娘,赵伯雍怒火冲天,连夜提剑闯入公主府,当着早产生下男婴的公主的面杀了她的奶娘和贴身侍女。

公主受惊,当场昏厥。

赵伯雍不顾夫妻情分,入宫告长公主下毒、纵容恶仆侵占田地还打杀无辜等罪行,并摆出铁证,令圣上哑口无言。

彼时元狩帝感念赵伯雍当初反对先帝废太子、联合老臣力拥他登基的情分,兼之昌平沉溺情爱,错过生母与亲生兄长夺权最艰难的时日,几乎耗光彼此间的情分,元狩帝和太后因此生出难得的愧疚心。因是先帝所赐婚事,不能强令休妻或和离,于是褫夺昌平爵位、品阶,只保留封号,其余一应降三级,并逐出京城,发配江西洪州,无诏不得回,再将谢氏提为平妻,封诰命,这些年来又对赵五郎多行赏赐,倍加宠爱。

如此安抚下来,总算平息风波,了却一桩孽缘。

此事看来,像是一出精彩纷呈的言情话本,男女主厮守终身,恶毒女配惨淡退场。每个人都得到皆大欢喜的结局,唯有自始至终不被欢迎出世、被公主娘亲狠心抛下的早产男婴不得不独自承受所有人的怨与恨。

这男婴就是赵白鱼。

赵白鱼是二十一世纪来的穿越人士,前世病床躺了十几年,终于器官衰竭而亡,再睁眼发现自己变成一个吃喝拉撒管不住、身世还如此复杂的婴儿。

生父和嫡母厌恶他至极。

嫡母所出三子当年已知事,亲身经历过公主的疯狂和狠毒,差点失去母亲和弟弟,更是深恨赵白鱼。

身为外家的皇帝和太后因愧疚、也为了弥补,只将赵钰铮当作亲生外孙来疼爱,从不过问赵府后宅里孤苦伶仃的赵白鱼。

其他人则认为有其母必有其子,昌平长公主狠辣至此,她的孩子根子也歪,品性好不到哪里去,因此冷眼旁观,偶尔落井下石。

赵白鱼活得艰难。

但赵白鱼依然珍惜多出来的一辈子,健康的一辈子。

他天性乐观坚强,否则上辈子不会与病魔抗争十几年,直到死都尽力笑着安慰悲痛的家人和医生。

人心都是肉长的,没人能忽视日复一日的善意,他坚信总有一天能消除他们的偏见。

赵白鱼看向谢氏,对方低头,并不正眼看他。

很正常,能理解,谁能对仇人之子心生好感?

何况十九年来,身带胎毒的赵钰铮屡次生命垂危,反观仇人之子的赵白鱼身体康健,怎能不恨?

设身处地想想,谢氏没弄死他、也没指使下人嗟磨,只是无视,已然良善大度。

赵伯雍:“坐。”

赵白鱼落座。

赵伯雍端茶喝了口:“圣上今日下旨,赐婚赵府,特将赵五郎许给临安小郡王为郡王妃,择吉日完婚。”

赵白鱼腹诽,告诉他有何用?开口祝贺吗?怕不是当场拔剑捅死他。

等等,坊间八卦是真的?

众人皆知临安小郡王男女不忌、私生活糜烂且性情残暴,多荒唐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娶男妻的确荒唐,可他那皇帝舅舅为何行事也跟着荒唐?

皇家赐婚无非牵制、分权,细思下去没好处。

赵白鱼当即打死刚冒头的好奇心,盯着脚尖讷讷道:“临安小郡王暴戾恣睢,实非五郎的良人。”

赵伯雍眼皮不抬一下:“你做好准备,赵府会为你置办丰厚的嫁妆。”

赵白鱼猛地抬头:“您说什么?”

赵伯雍:“赵氏五郎,赵白鱼。”他放下茶杯,锐利冷漠的目光直视赵白鱼:“圣上赐你为临安郡王妃,择日完婚!你毕竟是我赵家人,嫁出去也不会亏待你。”

赵白鱼不敢置信,噌地站起,身体不自觉颤抖:“荒唐!我是昌平公主所出,比赵五郎早出生半个时辰的赵府第四子!这事儿满京都谁不知道?上籍入户清楚明白,难道你们还能李代桃僵、欺上瞒下不成?!您不怕圣上怪罪?”

赵伯雍:“当时四郎比你早出生半个时辰,我怜他胎中带毒,体弱多病,怕他行四养不活,想起老家有俗语‘幼子掌上珠、鬼见愁’,就擅作主张让他行五。”

赵白鱼:“怕他赵钰铮行四养不活,不怕我犯忌讳死于非命?”

说完忽觉自己的反问很好笑,要不是弑子天地不容,赵伯雍早就杀了他。

“当年的稳婆、大夫、婢女皆可作证,户部户籍也已修改,只等奏明圣上即可。”赵伯雍对赵白鱼愤怒失望的情绪统统无动于衷,淡声威胁:“赵白鱼,别像你生母做尽蠢事!”

“赵宰执手可通天,怎么捏造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赵白鱼灰心失意,不敢相信他们竟然打算牺牲他去救赵钰铮。

是赵钰铮逞能惹的祸,凭什么牺牲他替赵钰铮背锅?难道他们不知道临安小郡王是什么人?难道不知道如果他嫁入临安郡王府会是什么下场?

赵钰铮是宝,他赵白鱼就是根草?

是昌平长公主对不起他们,不是无辜的赵白鱼!不是十九年来不断尝试融化坚冰、努力示好,妄图与他们和平共处的赵白鱼!

赵白鱼嘴唇嗫嚅几下,到底没有出口痛斥。

“如果我没记错,当年接生我的稳婆、大夫、婢女随公主被囚洪州,而接生赵钰铮的稳婆、太医皆出自潜邸,接生过当今太子、皇子们,如今还在宫里当差——”赵白鱼眼里流露出希望的光,“您或许能更改户部户籍,不一定能命令他们替您作伪证?”

当今圣上执政英明勤俭,隐约流露出集中皇权专政的铁腕,绝不可能接受赵伯雍的手伸进内廷。

“你居然能知道这些?”

赵白鱼露出勉强的笑:“您忘了,我在京都府当差,趁职务之便能查阅不少往年卷宗。”

“你既然知道这些,应该明白这件事不用我亲自出面就有人为五郎办好所需证据。”赵伯雍冷冷地看着赵白鱼,眼里流露些许厌烦,一看到赵白鱼就想起让他如鲠在喉的昌平长公主,就像吞了苍蝇一样忍不住厌恶。

“二郎是太子伴读,三郎和三皇子、五皇子同窗,五郎是六皇子的玩伴,也是太子和一众皇子们从小呵护疼宠长大,视如亲兄弟。你以为他们会眼睁睁看着五郎被送进郡王府?不瞒你说,今早圣上的旨意还没到,太子和皇子们已经将稳婆、太医送到赵府,还将审问画押的证据交到我手上,上面还有京都府府尹的官印。”

“合情合法,没有纰漏,圣上也不能多说什么。”

赵伯雍拂过衣袖:“更何况,你以为圣上真会让五郎嫁进郡王府?”

赵白鱼脸色苍白,单薄的身体轻轻颤抖。

赵家门第显赫,赵伯雍官至宰执,协管三省六部天下大事,三个儿子不是太子伴读就是皇子同窗,其中赵大和赵三入禁军,赵二在盐铁司当差,国家的军政财三权就让他们占了三分之一。元狩帝如今需要赵家对抗世家、平衡朝堂势力,年轻力壮的太子、皇子们争先恐后想得到赵家的支持,前者不会把事情做绝,后者绝不会错过这个拉拢赵家的大好机会。

所以元狩帝既为小郡王赐婚,也料到赵府会就此做出应对策略,他会睁只眼闭只眼,就在高堂之上看他们斗法。

而他孤立无援,没有生路!

“如果你听话,乖乖替五郎挡了这劫,你还是赵家的四郎,我保你不死。”

“但我会生不如死。”

赵伯雍猛地拍桌呵斥:“少学你生母的尖酸刻薄!”

赵白鱼连连冷笑。

谢氏蹙眉,低声说:“赵白鱼,你也不希望身边人出事对吧。”

身边人?赵白鱼心冷:“你把他们怎么了?”

他院子里住有三人,分别是养大他的秀嬷嬷、魏伯以及他从外面捡回来一块儿长大的侍从砚冰。

谢氏避开赵白鱼的眼睛:“你听话,我保证不会伤害他们。”

“呵。”赵白鱼讽笑,面无表情:“好,但我有两个条件。”

谢氏:“你说,我做主答应你。”

赵白鱼:“秀嬷嬷他们随我出府,并为他们废除贱籍。”

谢氏:“你出嫁之日,我亲自去户部为他们消籍。”

赵白鱼垂眸:“剩下一个条件,日后再说。”

谢氏深深地看他:“好。”顿了顿,又低声说:“你要怨怨我,别怨五郎,这是你们母子欠他的。”

赵白鱼懒得和他们争辩他的原罪,十九年来第一次没有做足礼仪就转身离开,在庭院门廊处碰到刚从殿前司放班回来的赵长风。

赵家大郎,赵钰铮的亲大哥,他赵白鱼同父异母的长兄。

容色冷峻,一身腰束革带的窄袖红罗袍衫、腰间配鱼袋,衬得他身形颀长、英俊伟岸,不愧是京都府士族眼中的结亲首选之一。

赵长风不像二郎、三郎或言语讥讽,或使绊子给赵白鱼难堪,只向来无视他,当他透明人。

心情不好的赵白鱼懒得客套问好,径直穿过赵长风,却被叫住,诧异地回身,听到赵长风淡声威胁:“别想着逃跑,禁军各骑都有我认识的人。”

赵白鱼眼眶湿热,捏紧拳头,胸膛剧烈起伏,忍不住质问:“你们眼里,是不是只有赵钰铮一个弟弟?”

赵长风目光幽深,平静无波:“如果没有你,昌平公主不会冒险谋害阿娘,也不会害得五郎自幼体弱。”

真心话如利箭穿透赵白鱼的心脏,虽然知道赵家人不待见他,虽然已经习惯面对数不胜数的恶意,但十九年相处,努力融冰、示好,没得到一丁半点的回应,只有浓稠如墨的恶意,他还是忍不住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