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2)
郑楚之吐血后昏厥, 醒来便叫人大张旗鼓地请大夫,称病不去刑部, 整日留在府里唉声叹气, 寻思如何逃过此劫。
思来想去,他还是选择求助远在定州的老父亲。
姑且不论花甲之年的老郑国公收到长子来信,脑子一嗡,如何骂他蠢驴, 便说郑楚之这头称病能拖一时, 拖不了一世。
元狩帝得知郑楚之生病便令太医过府诊脉, 本就是装病的郑楚之这回不得不真病。
郑楚之当晚泡冷水, 到严冬寒夜里吹风,成功被伤寒击倒。
太医来诊脉时, 发现他已经裹在三层冬被里说胡话了。
太医开药并交代注意事项便回宫复命, 元狩帝自然看得出郑楚之这点小心思,倒也不着急,表面做出关怀臣子的姿态,令太医每日到国公府为郑楚之诊脉,务必保证尽快药到病除。
主审官病倒,可案子的进度不能落下,所幸还有大理寺少卿、刑部侍郎和康王三位陪审官继续审问案子。
***
郑国公府。
有陪审官顶在前头, 郑楚之暂时松了口气,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地问:“定州来消息了吗?”
府里的管家:“老爷, 还没有。”
郑楚之:“东宫呢?东宫有没有动静?”
幕僚上前拱手道:“东宫稳健如常。”
郑楚之眼神空洞:“陛下在陪审官里安插1进康王,便是知道康王不会徇私、但也不会容忍我出于私心随意更改供词,而两百万两赈灾银是从寄畅山庄里搬出来的, 就写在卷宗里,无论是康王还是陛下, 只要看到‘寄畅山庄’四个字就知道案子和靖王有关。太子便是因此有恃无恐,他不需要费心费力地证明清白,我只要在卷宗里写寄畅山庄,就是帮他洗脱参与河道贪污、章从潞被杀和赈灾银被劫等案子的嫌疑!”
他激动得咳嗽,管家赶紧上前伺候,郑楚之挥手,缓过气继续说:“可司马骄私吞淮南税款,勾结安怀德屯兵一事并不作假。我看安怀德打定主意保住靖王,便是保不住,他那番供词也能対太子门党造成毁灭性打击,可为何东宫如此镇定?”
幕僚绞尽脑汁:“许是……许是束手无策,干脆坐以待毙?”
郑楚之:“当今储君才能心性虽不及陛下年轻时,可也不是昏庸无能之辈,他必定还有后招。”他拽住幕僚的手,虚弱而神经质地说:“东宫门客三千,必然早我一步猜到幕后主使是靖王,也知道靖王手里有免死金牌,料定我为难,料定不敢捅破这桩大案!”
幕僚赶紧劝说:“老爷,您先养病,历来哪桩大案不办个三五年还未能完结的?这桩大案牵涉靖王和东宫,还干系淮南官场,错节盘根,却也不是三言两语、旦夕之间便能解决。大不了使用‘拖’字诀,拖到陛下忘了,磨到东宫他们自个儿妥协——”
“拖?陛下能让我拖?你以为太医天天不重样地过府看病,真是陛下关怀老臣不成?分明是提点我病赶紧好、赶紧解决淮南的案子!”郑楚之拍着床沿叹气:“陛下猜到我装病逃避的心思,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幕僚建议:“不如您参自己一本,让陛下另择良吏,大不了被训斥一顿,总不至于因此罢免您。”
郑楚之:“要是真被罢免呢?”
幕僚为难:“下差觉得不至于……”
“至于!”郑楚之异常激动:“朝廷眼下除了我便无人可用,没人适合当这案子的主审!我怎么给自己揽回来这么一个磨死人的差事?东宫……东宫不可能无动于衷,你着人死死盯着东宫和五皇子府两边的动静,他们一定谋而后定,还有后招等着我跳进来!眼下必是山雨欲来前的平静!”
幕僚觉得上差未免妄自菲薄:“也许东宫只是装出来的镇定,指不定府里头如何人心惶惶。”
郑楚之脸颊抽搐,目光沧桑:“你不懂。你虽有满腹学识,却不及京都府里的勾心斗角。我们离开京都太久,哪里知道京都府里头的水有多深?如何知道这些京官满口仁义道德,实则一颗心臭不可闻!”
未及弱冠的赵白鱼便能面不改色地假装被他利用,看他掉进圈套里,还能装作委屈的受害者,事后竟还周全地演完全套,叫他信以为真他把控全局、耍了少年钦差。
“实是可怕!十九岁便有如此心计,我们常年驻扎边境,来往皆是豪爽的武将,做什么都是明刀明枪地来,纵有诡计阴谋也没这等心眼!”郑楚之不住控诉:“这些京官心脏得很,百八十个心眼跟你玩,怎么玩得过?”
幕僚:“……”大人是病糊涂了吧。
***
定州,冀州军营帐。
一身朱漆山文甲的白脸小将撩开营帐帘子,抱手行礼:“末将见过元帅!”
营帐正中摆着一张矮几案,右侧有一个约有四五米宽长、模拟突厥和定州地形的沙盘,左侧则高高挂起一张羊皮地图,其余甲胄笔墨等物事一应俱全。
矮几案后方端坐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此时正端详京都府来的信件,他便是郑国公。
听到小将的声音,郑国公和蔼地招手:“不谈公务时,不必以上下级称。”
“是。”白脸小将抬头,皮肤因行军多年而呈小麦色,并非京都崇尚的白里透红,但剑眉星目的面孔尤为俊美,气度雍容,足见不凡。“孙儿见过外祖。”
此人便是当今六皇子霍昭汶,年十九,军龄有四五年之久。
“过来看这两封京都来的信,一封出自你大舅之手,另一封出自东宫。”
六皇子接过两封信件飞快看完,基本了解京都府如今的局势以及郑国公府陷于其中哪个位置,与此同时,郑国公观察六皇子的神色变化。
“如何?”
“此局难破。”六皇子垂着眼眸,颇为冷静地分析:“外祖您最清楚父皇和八叔的恩怨,眼下查到寄畅山庄,陪审官里又有十叔,想必父皇已经知道案子和八叔脱不了干系,就看八叔在淮南犯的案子大不大。我猜,父皇心里有成算,但他也不清楚八叔的手伸多长。”
“然也。”郑国公抚着胡子颇为欣慰,“你虽远在边境,却能通过信里的只言片语推测出京都朝堂局势,确实天纵奇才。以我対陛下的了解,他当下的平静说明确实対淮南官场和这桩大案有一定的了解,或者说,在他掌控之中。”
“靖王是陛下的眼中钉,他手里的西北军是陛下的心腹大患,陛下不可能任由他龟缩在扬州而没有监视,所以有些事,陛下心知肚明。只是天高皇帝远,总有暗度陈仓的法子,比如……屯兵造反!”
郑国公告诉六皇子:“部将拥兵自重尚且难以容忍,何况是屯兵篡位。所以我猜陛下不知道屯兵养兵的事,否则他平静不了,东宫也没有这份闲心来信和你交易。”
郑国公:“局难破,并非没有保全自我的办法。你来说说,东宫和皇后打什么主意?郑国公府该如何从这次的局面里脱身而出并获利?”
六皇子:“局难破,但是可以降低棋局的难度。父皇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便如他所猜想的那般,只揭开局面里的‘其一’而掩‘其二’。东宫让出靖王手里的西北军,和郑国公府合作,可以安怀德为突破口,用他手里那本司马骄贪污的账本和这些年往来书信,换他们在淮南屯兵养兵这一罪行变成永远的秘密。”
“靖王杀朝廷命官、动赈灾银,偏偏手里有免死金牌,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只要东宫承诺日后多加关照,或可说动安怀德。相反,如果捅破淮南屯兵养兵这一绝対触动父皇杀心的罪行,东宫和郑国公府不好过,靖王也绝対好不到哪里去。不能诛九族,便夷平三族,杀不了靖王,杀他妻儿族亲,便是活剜凌迟,也要靖王眼睁睁看着,叫他往后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六皇子说到活剜凌迟时,神色并无太大波动,不觉得心狠手辣,只是说:“能让人活着比死了更痛苦的办法多得是,深恨靖王的父皇有什么做不出?”
郑国公笑了,深深地凝望六皇子:“边境蛮荒之地,狭隘逼仄如湖泊鱼塘,已经不适合你施展才能,只有京都、只有我大景朝美好河山才配得上你的抱负和才智。一个大国的治理不外乎经济、政治和军事三者间平衡,你已在军中站稳脚跟,两江有贵妃娘娘和国公府打下经济基础。除此之外,唯朝堂政事练出来的城府,需你亲自进去,亲身感受一番。满朝文武,三司二府、三省六部,只有驯服了他们、驾驭得住他们,才真正有资格去争那个位置,否则挣来了也坐不住。”
六皇子深深鞠躬:“孙儿谨遵教诲。”
郑国公拍拍六皇子的手臂说:“你不比储君差,陛下也未必没有看重你的意思。到了京都府,谨记三思而后行,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
六皇子:“孙儿明白。”
郑国公忽地想起长子不由摇头:“你大舅活到这把岁数,还不如你沉稳!他一不好赌、二不贪财贪色,就是好大喜功!无论官场还是从军打仗,最忌讳好大喜功,容易冒进,一旦冒进就中圈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军中打滚多年,耳提面命多年,一回京都就撒开驴蹄子跑,掉进小钦差挖的陷阱里还洋洋得意,那小钦差比他大儿子还小!”
年纪一大把的郑国公脾气依然火爆,拍桌骂骂咧咧:“脸面给老子丢到粪坑里去了!临安小郡王比他小一轮不止,他以前就非要跟小郡王比行军打仗的本事,样样比不过。一回京都,又跟一个比他小两轮的钦差比心眼、比官场谋略,被坑成缩头乌龟的样儿!听说小郡王和钦差还是夫妻?啊,你说说,比武比不过人当丈夫的,比文比不过人当小媳妇的,老子都替他丢脸!”
郑国公骂儿子不是一天两天,词汇量庞大,六皇子习以为常,何况都是他长辈,怎么劝都不是,不如沉默以対。
六皇子盯着几案上的信纸,回想他那位好大喜功但不算笨的大舅在信里提到的小钦差。
赵白鱼,赵氏四郎……现在该叫五郎了。
和他、赵钰铮同龄,出生时间相差不远。
赵宰执位高权重,深受元狩帝信任,彼时皇后和贵妃都想拉拢赵伯雍,便时常让小辈们玩一块儿。
太子、三哥、五哥他们和赵家前三个郎君年龄相仿,差不多同时间启蒙,而赵家三个郎君尤为爱护家中幼弟,经常或背或抱着小小的赵钰铮一起参加同龄小孩的各式各样的活动。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六皇子前头的几位哥哥都対赵钰铮表现出极度地宠溺和喜爱。
比赵钰铮大了两三个月的六皇子,经常和赵三郎一起让着、护着赵钰铮,也去过赵府,通常在赵钰铮的院子里聚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