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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2 / 2)

小皇帝果然还没读到这里,眼神迷茫作不知。

苏探微也往肺部汲取一口长气,又似哀悯地道:“娘娘如蔡桓公身染疾病,起初在腠理,以汤药就能治愈,因积劳过度,病延发至皮肤,本也可以针石医治,却又为国操劳而延误,如今病情已至肠胃。此病棘手。若再任其发展,只怕深入骨髓,届时,唔,则非人力所能及。”

陛下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本就心存怀疑,对母后有病这件事信了七八成,再加上他引经据典,小皇帝吃了不懂的亏,就被糊弄得深信不疑,立刻着急起来。

“那怎么办啊?”

他愁得觉得自己脸上都生出了皱纹。

苏探微上前,轻轻地摸了一下陛下的龙头,同样“哀愁不已”,但还“强颜欢笑”,故作坚强地道:“陛下相信臣的医术,臣能为太后治疾。”

他既然这样说,小皇帝也只好先相信,一颗心跳得噗通噗通的,上下来回地碰撞。

楚翊沮丧极了:“母后病成这样了,还要瞒着朕……为了这个小家和大家,母后付出了太多……”

他仰起小脑袋,面容肃然,倒将苏探微看得怔忡一瞬,不免心虚,陛下正色道:“苏卿哥哥,这件事,母后只告诉了你对不对?现在加上朕,一共就这几个人知道?”

苏探微轻咳一声,点头,表示的确如此。

陛下则表示懂了:“那这件事,你除了全力医治母后,就让它烂在肚里吧,朕也不说,免得大家都很担心。”

他还算比较清楚自己目前的实力,毕竟还不到六岁。要是母后不能理政,只怕人心惶惶,又生出母后寿数不永的猜测,导致内外生乱。

苏探微叹息:“陛下放心,臣自当极力隐瞒。”

虽则这么说定了,可小皇帝还是害怕,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泪水,他伸出袖子,擦了擦,可泪水却似擦不完,苏探微定了一下,看到陛下伤心,齿尖一用力,不受控制擦破了口腔内壁的皮肤。

他将自己襕衫的衣袖递过去,给小皇帝攥着揩眼泪,轻声道:“陛下不用烦恼,娘娘的病没那么严重,臣治得好。”

小皇帝已经先入为主,这话不太肯信,以为是安慰之词,哭得眼泪浩浩汤汤。

苏探微无可奈何,一句谎话出,十句谎话圆,只好闭嘴保持缄默。

陛下怏怏离去,一庭翠色流动,木叶萧萧间,苏探微举步下台,猝不及防,脚尖碾到一样物事,皱眉。

挪开脚,目之所及,是折成一团的纸,遗留在陛下方才所立之地。

苏探微要提醒小皇帝落了物件,然而陛下的人影已经拐过了墙根,朝着坤仪宫回去了。

他弯腰将东西拾起来,已经在衣袖里揣得皱皱巴巴的了。

展开,这张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少儿稚嫩的楷字,是出自陛下手笔,看得出才入门,没有一点火候。

这张纸上,写的是陛下对自己六岁生辰的安排,包括,一些自知身为帝王无法对他人启齿的,小小心愿。

苏探微皱起了眉宇,一目十行地浏览下来。

最下边一行字写道是——

母后放下政务,带朕去龙雀天街看花灯。

那一刹那,他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惭愧、后悔、不安、酸楚、期望,以及,刚刚欺骗了一个小孩儿致令他难过伤心的深切愧疚。

*

小皇帝伤心母后病了这么久,居然一个字都不说,要不是他聪明,偷偷叫走苏太医,他应该不会说的。

小皇帝想自己应该好好孝顺母后,陪伴她,直到将病治好。可是只要一想到娘亲生病了,他就心里难受得要命。

正猝不及防,撞上孙海抬来的步辇,小皇帝连步辇也不乘了,径直奔向坤仪宫。

途径一片郁郁葱葱的矮灌木林,陛下跑不动了,停了下来,这时,耳朵里钻进了一道刺耳的议论声。

“苏太医已经是太后娘娘跟前的红人,不是咱们可以得罪的大人物了,再说人家本就是进士出身,将来离开太医院重走仕途也不是不能的,总之谨言慎行,不该嚼的舌根,莫多言。言多必失。”

听着像是一个稍年长一些的教引姑姑正在提点少不更事的宫人。

小皇帝身材矮小,停在她们身侧两丈远外的灌木林后,竟未被发觉。

他心念既动,不免稍作躲藏,沿声靠了上去。

那个年轻一些的宫人便不服气地道:“都说读书人清贵,可这殿元一开始就想留在太医院,可不就是为了今日能够抱着太后娘娘的大腿,靠着裙带关系,好攀扯一个富贵前程?那些心思,谁又看不出来,偏生做得,别人说不得。若不是那脸生得好看了些,太后又岂会被他迷惑了去。咱们也真是想不到,当年也有人向先皇献媚,先皇眼睛都不看一下,这才两年,太后娘娘……”

“闭嘴!”教引姑姑申斥,“这可是掉脑袋的话,莫再说了!”

宫人还要回嘴,忽然撞见小皇帝立在木丛之后的身影,吓得眼珠子快掉出眼眶,“陛、陛下——”

两人花容失色,急忙跪倒。

楚翊沉怒地从灌木后走出,负手来到这个宫人面前。

“苏太医与朕母后之间清清白白!你刚才说什么?”

苏卿有那样冰雪自照的品质,怎会和舅舅一样,是个为了攀附权贵倒贴上来的无耻之徒?小皇帝才不信,他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对这些爱传闲话、爱嚼舌头的宫人,小皇帝早已深恶痛绝,要不以雷霆手段禁止,只怕这股歪风邪气还刹不住了,他拉长了嗓音,高声道:“去领二十杖,逐出宫禁。”

宫人瑟瑟颤抖,以头抢地,虽然连声求饶,但陛下已经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去了。

作者有话说:

楚翊:我那满嘴跑火车的爸爸,真让人发愁。

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扁鹊见蔡桓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