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2)
城市里的雪是无法保留超过一天的, 人们有太多的方法将积雪消融。
恰逢天空又积攒了雨云。
绵绵冬雨斜斜密密地打下来。
哥特式建筑风格的教堂,内部采用尖肋拱顶的特色承重结构,而此时, 被雨水冲洗过后的青砖外围壁面和尖细的双塔造型更为莹亮吸睛, 恢弘壮观。
时舒今天开的这辆车是时汐集团旗下整机厂自主研发的新能源汽车。
SUV车体宽,开不进白里弄的弄堂。
她把车临时停在教堂附近的停车场,自动雨刮器刮干净前后挡风玻璃上的雨水,视野恢复开阔。
时舒推开车门下车, 计划走过去徐助理住的地方。
一入白里弄。
就好似闯进了另外一个世界。
巷子很深。
幽幽深巷里,裹着狭长青石板的窄路上,雨水顺着灰瓦白墙落下来, 洗刷得青色石板路发光发亮。
斜风细雨砸向伞面, 时舒的高跟鞋踩在长巷子里, 尖细的高跟鞋撞击石板, 发出“笃笃笃”的清脆响声, 雨水砸向伞面的动静在夜晚愈放愈大。
两只流浪猫看见她,戒备地竖毛抬腰, 它们的猫毛被雨水淋湿, 湿成一绺一绺,凝结在像驼峰一样的瘦弱猫背上,发出凄惨的“喵呜喵呜”叫声。
时舒经过它们身边时,以人类的身份向它们发出警告:“井水不犯河水。”
它们不理,也不躲开, 仍叫唤得惹人心慌。
时舒眉心蹙深,高跟鞋又往前走两步, 这才注意到,两只猫咪的身后还私藏了几只被护住的小奶猫。
原来是, 初初当了父母。
才会躲不开一场寒凉的雨。
时舒步子顿了顿,弯下腰将伞放在地上。
她放轻了动作,伞骨“搭”一声轻磕向地面,却为几只流浪猫撑起一处临时庇护所。
雨砸向伞面的声音愈重,遥远昏黄的路灯下,冬雨愈加绵密,没一会儿就打湿了头发。
丢了伞的时舒拢了拢手臂,原路返回,钻回车里。
有些冷,她开了暖气。
她给徐欥打过去一个电话。
没过一会儿,大约有五分钟后。
徐欥火速赶到。
时舒从后视镜中看到背着包在雨中奔跑过来的徐助理。他跑得有些急,黑色发梢灌了些雨珠。
他来得还挺快。
时舒再一次推开车门,利落地跳下车。
她故意打趣他:“徐助理在雨中夜跑啊?”
徐欥笑着眨了下眼。
他是狗狗眼型,笑起来眼尾微微下垂,平行双眼皮给人一种可靠、值得信赖的感觉。
就像……大型犬。
时舒想起自己曾经养过的拉布拉多。
他背着包,撑开伞。
绸缎般的黑色伞面轻轻“嘭”一声撑开,像黑巴克月季一样在她的脑袋上方绽放出蘑菇云。
“我来接您。”
他说。
-
老街旧巷、乌瓦白墙。
青石绿苔没在阴冷的冬雨里,无人说话时愈发显得这地儿凄凄冷清,却又安静得令人着迷。
“这巷子有很多年的历史了。”
时舒心血来潮地向徐欥介绍了句,同时脑袋微微偏开一些看向他。
徐欥走在她的右后方,为她撑着一把足够宽敞的伞,却还是避免不了,他大半肩头被雨水淋湿。
时舒停下步子,盯着他的手腕骨看了一会儿,腕骨清瘦纤长,青色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
雨水顺着他的袖口往里滑,沿着露出的一小截腕骨脉络走出蜿蜒的走势,水痕湿了透了的白皙皮肤,冻得微微发红。
徐助理乖乖回答问题的声音轻飘飘的,比雨水渗透得更深:“嗯,巷子是在民国时期修建的。”
时舒又抬了步伐。
躲在伞后的流浪猫目送着两道优越线条的背影不急不慢地走进去更深入的长巷。
猫都是通人性的。
它们大喇喇地趴在石板路中央,安静地抖落身上的雨水,不去打扰他们安静地路过,也再没了对人类贸然闯入的警惕和戒备之心。
“徐助理对澜城的历史挺了解,专门查过地方史?”
徐欥保持着伞下和她的适当距离,不失礼貌的回答她:“这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这个回答倒是令时舒有些意外。
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儿,但她的确也没想过徐助理竟然会是澜城人。
继续往前走,就到了白里弄6号。
也就是徐助理目前居住的地方。
“你小时候住在这里?”时舒和他确认。
“嗯,是的,时总。”
“澜城人?”
“嗯,是。”
与上回来的时候完全不同。
原先覆盖整面整面墙体的爬山虎被人特意打理过,露出白色洋房本来的模样,虽墙体斑驳、墙皮脱落,但楼是楼,窗是窗。
如果徐助理小时候住在这幢白色洋房别墅里的话。
他的家庭条件应该还算不错。
“后来呢?”时舒:“为什么要搬走?”
徐欥沉默了一会儿,反问:“您信风水之说吗?”
“我信命。”
不知为何,似乎是抻平手臂丈量到了彼此的边界。
止于边界感。
二人相当有默契,都没有就着这个话题再聊下去。
原先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重新刷过一遍漆。
推开铁栅栏大门,徐欥眨了下眼,犹豫踌躇片刻,问:“您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
手指刮了下翻新后的铁栅栏,留在手指上的除了湿漉漉的水渍,并没有任何泥污。徐助理爱干净,他已将这栅栏陈年积累的岁月痕迹如数清理。
时舒摇头:“不用了。”
时舒在院子里止了步,院子里也不再是杂草丛生,高至小腿处的杂草全部被锄尽,干净整洁的庭院里立着两盏细长的庭院灯。
院子里的布局重新做了规划,图纸就压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凉亭作伞,遮风挡雨。
时舒站在凉亭下面,随手展开他的图纸,重新规划过的墙角挂着一架木质秋千,围着秋千的地方圈出来一块地。
时舒指着那处:“那儿你打算种些什么?”
徐欥收了伞望过去,笑答:“种花。”
“种什么花?”
“风信子。”
徐欥想了想,补充说,这个时候将风信子移植到土壤里,到过年的时候刚好能看到它开花,出花期。
时舒有些好奇:“为什么要种风信子?”
“是花店老板推荐的。”
“哪家花店的老板?”
“路口那家。”徐欥:“就在教堂后面。”
他对她的每一个问题都有在认真回答,不管她是在认真地问他,还是,仅仅是随口那么一问。
他都有很认真地对待。
就很乖。
时舒起了逗他的心思:“花店老板长得很漂亮?”
“啊?”
时舒笑而不语。
框架眼镜后轻眨一眨的眼睛似乎是在打趣他,若不是花店的老板很漂亮,你怎么别人推销什么,你就是买什么?漂亮女人做生意,总是会有一些先天优势。
徐欥脑中无厘头地想到了白天时董问他的问题。
小时总漂亮吗?
徐欥走神须臾,片刻间,丝丝缕缕的红晕不知不觉染上了白皙修长的脖颈,懵懵懂懂。
他如实说:“花店老板是个拥有丰富的人生阅历的老者。”
他刚回来的那天,随意走进过一家花店。
他走进去的时候,老板正在向其他顾客科普土培和水培风信子的差异,恰好看见他进来,老板向他推销,问他知不知道风信子的花语?
重生。
是重新开始热爱。
花店的老板这样告诉他。
时舒心情不错:“老者就老者,你脸红做什么?”
他脸红并非是因为她问他花店老板的事,而是因为,他想起了白天时董问他的话。
徐欥硬生生扯开话题:“您吃过晚餐了吗?”
他的五官秀气,皮肤白皙。
故意扯开话题的假淡定模样未褪去稚嫩和生涩,像……像一只纯情的天鹅。
“还没有。”时舒说:但你不用准备。”
“我很快就走。”
视线掠过院子一隅,秋千后面,一面墙被白色底漆重新粉刷过,靠墙的位置放着未开封的颜料桶,他像是打算在墙上作墙体彩绘。
“你还会画画?”
时舒就这么随口一问,并未指望得到肯定的答案。
徐欥顺着时舒的视线看过去。
他却这样回答她,他小时候和外公学过素描和油画,有一点儿绘画基础。
他道得平常谦虚。
但澜城数得上名号的画家凤毛麟角。
而曾经住在白里弄的艺术家。
画家。
姓徐。
时舒根据几个关键词,猜测出他是谁的后人,但没再追问他的外公究竟是不是那位。
是不是那位,都和她没有什么干系。
世事沧桑巨变,他现在并非大艺术家的后人,他是她的助理。
只是她的助理。
“你准备画什么?”
徐欥回答,他初步的想法是在这面墙上画小动物,但他还没想好具体要画什么小动物。
“嗯,你慢慢想。”
“那您先坐。”话题绕开,徐欥弯腰往石凳上垫了个羊毛坐垫,避免石凳上太凉:“我去给您倒杯水。”
“不用。”时舒在他铺的那张白色坐垫上坐下,自然而然地切入进正事儿:“我就来听听你递了辞职报告又很快反悔的理由?”
反悔理由。
听完就走。
她是来再给他一个机会的。
徐欥心下明白她的用意,但还是表情怔了怔,她打个电话或者让他跑一趟就好。
她又何至了,亲自来这一趟?
时舒坐着,徐欥站着。
像过去的任何一次一样,她不管在什么样的场合,都能很快地主导现场的局势,成为居高临下的那个令人仰望的存在。
无论是在聚光灯下,还是在庭院里的景观灯下。
无论是在万人之前的演讲中,还是只和他一对一说话,她都有那样足够的上位者的魅力。
“我要先向您道歉。”徐欥准备过措辞,因此向她开口没那么困难,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