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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风卷莲动船(十一)(2 / 2)

他没有立马说话,只是目光微转,朝章大少一瞥。

“爹!你怎么能这样呢?”

谁想到,方才还在争执中渐渐弱势,几乎被章员外训得不大说话的章大少,忽然又硬气了起来,“龙王庙都已经修了一大半了,就为了这点困难就废弃?不仅辜负了鸦道长的心血,就连岛民们也不会同意!”

“你给我闭嘴!”章员外没忍住脾气,厉声呵斥。

章大少条件反射性地顿住。

他在外永远是一副倨傲的模样,可在章员外面前却气弱不止一筹。

“义父。”姚凛跟在章员外身后,适时开口,低声说,“大少毕竟也是为了东仪岛,忙了大半年,现在叫停,不好和大家交待。”

章员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他只是实在受不了儿子违逆他的命令、非要和他唱反调罢了。

“风水改易,是我考虑不周,但诚如沈坊主方才所言,这也不是没有办法,员外请放心,我一定想方法解决。”鸦道长也保证。

鸦道长和姚凛一人一句,章大少失掉的底气忽然又足了。

他斩钉截铁,“爹,这龙王庙都已经修到这个地步,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是一定要修到底的!”

沈如晚已觉无趣。

章大少这么听鸦道长的话,坚定地想要建成龙王庙,其中未必没有在父亲面前挣出一份话语权的意思。没有什么比亲自办成一件父亲激烈反对的大事更能彰显他的话语权。

怪不得曲不询走得毫不犹豫,他来东仪岛的时间比她早,想必也见过很多次章家父子的争吵,知道吵到最后结果往往都是一样的。

热闹看够,没什么意思。

她起身,当着几人的面,旁若无人地理了理袖口,“我还有事,先走了。”

章员外追着在后面“诶诶”两声,沈如晚头也没回一下。

倒是章清昱借机跟在她后面,从正堂里走了出来。

方才在正堂里,你方唱罢我登场,章清昱就像是一道影子,安安静静,一句话也没有,几乎让人遗忘她还在屋里。

只有从正堂里出来后,章清昱方才像是影子忽然活过来了,走得远远的,在走廊拐角的尽头回看一眼正堂的方向。

“沈姐姐,”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问,“东仪岛会有事吗?”

沈如晚偏头看去。

“谁知道?”她漫不经心地说,“如果鸦道长是一位在歪门邪道上别有天赋的高手,也不是不可能覆灭东仪岛。”

这话说得事不关己,很是冷酷,但章清昱却松了口气,她知道沈如晚其实是在安慰她,只不过沈姐姐总能把关心好意的话说成冷酷无情的模样。

章清昱想到这里,悄悄看向沈如晚。

当年沈姐姐救她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她还是稚童,和其他被邪修掳来的女童少女们挤在狭小的山洞里,一整天没吃东西,连如厕也只能在山洞里找个角落,各种难闻的味道混杂着,在惶惶不安里呜咽。

在那个山洞里,为人的尊严已完全消失,她觉得她们更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在恐惧和痛苦中等待屠刀落下。

就在那种死灰的恐惧里,沈如晚自云外来,容貌昳丽如芙蓉清波,剑光破雪,半山草木复生,一片荒芜忽成满眼青绿,那样强大的邪修也转眼死在剑光下,仿佛天光破云,把所有阴霾都照亮。

“各位受苦了,主使邪修已伏诛,我先带各位回宗门驻地,到时再一一联系亲眷,送各位回家。”剑光如雪的少女贞静沉稳、面面俱到,让人不由安心信服,她转头,目光在女童里扫了一圈,忽而展颜一笑,“哪位是小清昱?令堂还在等你。”

少女目光落在章清昱身上的那一刻,她只知道呆呆地回望,话也说不出。

那时沈如晚既温柔又体贴,很快就安抚了所有惶惶不安的心,成了大家都依赖的对象。

章清昱记了很多很多年,半点也没忘。

可十来年后,临邬城再相见,物是人非。

“想什么呢?”沈如晚忽然问她。

章清昱猛然回过神。

“啊,我在想,当年沈姐姐你救出我们的时候,所有人都特别特别崇拜你。”她说着,笑了,“我们都吓坏了,那时候觉得你就是仙女。”

沈如晚挑眉。

“我怎么记得当时有一个特别镇定的姑娘,”她不甚在意地说,“当时你们都吓坏了,就她特别冷静,到了宗门驻地还问我那个邪修的同伙有没有被抓到。她对我就很平淡。”

章清昱也想起来了。

当时有个被掳来的大姐姐特别镇定,一直在安抚大家,若非有她的安抚,大家未必能撑到沈如晚来救人。

章清昱诧异,“不应该啊?”

她分明记得,当沈如晚在人群里,朝她的方向回过头,展颜而笑,那个镇定的姐姐就站在她边上,目光直直地望着沈如晚,神色忡怔,专注到连呼吸也忘却。

这怎么会是态度平淡呢?

沈如晚却已经不再在意。

她顿住脚步,抬起头,朝楼上望去。

曲不询正倚在栏杆上,不轻不重地拨着灯笼穗。

背着光,看不分明他神色,只知道他在看她。

“又偷听?”沈如晚意味莫名。

曲不询也嗤笑。

他随手敲敲栏杆,“我先来的。”

谁也没把谁的话当真。

沈如晚抬步向前。

“走了。”她说。

章清昱朝曲不询礼貌地笑了一下,赶紧跟上。

楼台上,曲不询撑着栏杆,看她们走远。

许久,忽而一哂。

怪不得章清昱和沈如晚关系还挺好。

原来当年那个让沈如晚特意去救的小姑娘就是她。

他靠在柱子上,抱着剑,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天光破云。

“物是人非事事休,”他轻笑,“还挺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