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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浮生暂寄梦中梦(六)(1 / 2)

沈如晚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她睁不开眼, 又或许睁开了也只是一片黑暗,她很冷,好像又回到了归墟, 在天川罡风里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机一分分流逝。

“师姐, 我是不是很没用?”

“如果我也能保护你就好了。”

不是, 她在心里说,不是。

她知道陈缘深有点懦弱、遇事没什么主意, 也不是那种天赋异禀的修士, 他是这渺渺尘世里最平凡的那种人,没有很多勇气, 可也不够狠心,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平安顺遂的生活才是最好的, 他也应该有那样的生活。

她从来没有要求陈缘深多么勇敢强大, 她只希望陈缘深过得快乐。

他不需要做任何了不起的事去证明自己,平凡又有什么不好呢?

她默默地哂笑。

如果能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才算强大有用, 她比陈缘深没用一万倍。

在归墟下生机流逝,与死亡慢慢靠近的时候, 连痛楚也因浓烈而模糊, 她谁也留不住,她永远无能无力,她痛恨自己的无能,她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她本可以一了百了。

——可她为什么没有?

她听见了很多重叠在一起的声音:

“如果你不动手,我会催动杀阵。”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把自己炼成了一把锋锐无匹、斩神斩鬼都不留情的剑。”

“碎婴剑, 你尽管来。”

这一路走来, 她一直在失去, 把想要的、不想要的都丢了,最后两手空空,强说不想要。

除了满身伤痕,还留下了什么?

不如就在这片黑暗里坠落,她太累了,是时候休息。

——可为什么没有?

记忆里模模糊糊的剪影,陈缘深回过头,唇边是苦涩的微笑,“师姐,你多年未归蓬山,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等哪天得闲,师姐回了蓬山,帮我也看看旧时的路吧。”

她思绪也悠远。

蓬山啊……

寄托她对仙道长生无尽憧憬、见证过她全部青春和所有情思的地方,是一切的起点。

蓬山有一片忘愁海,所有新入门的弟子初来宗门,都要亲手划着灵船驶过忘愁海,到达蓬莱渡,踏进蓬山的山门,这才算是真正拜入宗门。

忘愁海很大,灵船也很难划,对于几乎没多少灵力的小弟子们来说是一桩极其艰巨的任务。

那天她划了很久的船,浑身都被海面的潮气染得湿漉漉,鬓边发丝也凌乱,筋疲力尽地上了岸,却发现自己竟然还算同期中最快的,被等在那里的接引师姐好好看了一番稀奇。

她有点狼狈地取了玉牒,匆匆要走,却听见身后一片喧嚣,没忍住回过头去看。

云里长虹,浩荡而来,划破九霄。

数名剑修自远而至,转眼便落在山门前,神完气足,气势惊人,谈笑风生。

这些剑修簇拥在一起,正中的那个少年无意识地偏了一下头,正对着沈如晚的方向。

他看起来明明是这些剑修中最年轻的那个,却好似也是最受人信服的那一个,身侧的每个人都在闲谈,可当他开口,寥寥几句,每个人便都即刻住了口,去听他的话。

他转过头来的那一刻,寒月照她。

“那是剑阁的人吧?”她身侧有人聊闲篇,“我好像听说过中间那个剑修,应该就是最近声名远扬的剑修天才,一入剑阁便被看重的那个。”

“我记得,他好像是叫——长孙寒。”

那是她漫漫仙途的起点。

也是她多少年爱恨难辨的开端。

有开端就有终结,她给长孙寒穿心一剑的时候,一切就该终结,她该转身离去,再不想起。

——可为什么没有!

枯槁的嘴唇微不可察地颤抖着,连一点声息都像是最艰难的事,需要用尽全力才能吐露,去咆哮,去呐喊,去嘶吼——

“我就是,不甘心。”她从唇齿里挤出字字沉重。

她不甘心这辈子就这么过,不甘心苦苦追寻多年只落得两手空空,不甘心挣扎十余年只剩下一个黯然收场,不甘心有朝一日对着镜里疲倦的脸,承认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输家,过得像个笑话。

怎么可能甘心?

退隐红尘都是逃避、心灰意冷都是伪饰,她没有一天放下,也没有一天甘心。

无论错过多少次、失去多少次,她也终究不止歇。

“绝、不。”她重重地咀嚼着每个字。

“哎——沈前辈好像醒了,师父,沈前辈醒了,她刚刚说话了,你快来。”大呼小叫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隔了蒙蒙的壁障,一开始听不真切,又越来越清晰。

沈如晚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是谁啊?她想,吵死了。

可那大喊大叫的人一点也不知趣般还在嚎着,“总算是醒了,沈前辈这次受伤真的好重啊!”

知道她受伤了还大吵大闹的,生怕她静养起来是吧?

沈如晚没好气地想着,像是有一身的脾气,不知道往哪发泄,满心烦躁。

“别吵。”她用尽全力开了嗓,声音很轻,听起来特别沙哑,很疲倦。

这声音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房间里忽然没声音了。

包括沈如晚,她也一惊。

这是她的声音?

她已经有好多年没听见自己声音这么沙哑了,上一次还是在雪原上,被邵元康救起又苏醒的时候。那时候她既庆幸自己还活着,可又痛恨自己还活着,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想这个。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想,她再也不会着迷于忘却和回避了,她现在想要的是真相、是成功、是把想要追求的东西都紧紧握在手里,谁也夺不走,除非她死。

现在,她想睁开眼睛,重新回到那个她熟悉的世界。

沈如晚的眼皮微微颤动了几下,像是风拂过花瓣一般轻微,可睁开只是一瞬间。

她静静地睁开眼睛,像是堪称杰作的傀儡活了过来。

曲不询就坐在榻边,紧紧盯着她。

他神色很沉,眉头紧锁,在她睁眼那一瞬还没来得及收起关切,微怔地和她对视。

沈如晚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脸上。

“我睡了多久?”她忽然问,声音很哑,慢慢的,可比方才有力气了一点。

曲不询喉头收紧了,咽下干涩。

“二十多天了。”他说得也很慢,若无其事,“知道你爱睡觉,可也不能睡这么久吧?”

在原本预期里,沈如晚十五日左右便该醒的,可日子一天天过,她却一直昏睡,气息仍旧微弱,神识也没什么波动,仿佛就这么天长地久地睡下去一般。

“沈前辈,我师父可是被吓坏了。”陈献忽然探出头来,“你是没看见,前几天我师父的脸色那叫一个沉郁冷凝,恨不得把你叫醒,自己躺下。这几天我吓得大气不敢喘。我们都特别担心你。”

沈如晚眼珠慢慢地转了一圈。

陈献和楚瑶光都凑在她床榻边上,喜气洋洋地看着她。

她好久没见过这样真切为她欢喜的脸了,很慢地勾了一下唇角。

这一点微小的表情似乎也很耗费力气,让她疲倦不堪。

“陈缘深找到了吗?”她忽然问道。

眼前的笑脸忽而消失了。

无论是陈献还是楚瑶光,都用一种忐忑的神情望着她,欲言又止。

只有曲不询神色还沉沉的。

“没有。”他说,声音平稳,“没有人见到他,钟盈袖也不知道——这未必是个坏消息。”

没有找到陈缘深,至少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也就不能说明陈缘深死了,总没到最坏的地步。

也许,也能算个寄托。

沈如晚没说话。

她半阖眸,微微抬了抬手,像是示意他们把她扶起来。

曲不询默不作声地伸手,揽在她背后,稳稳地将她扶着坐了起来,靠在那里,没什么力气,脊背也不复从前那样永远挺直,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抬眸时,他总觉得她和往常不太一样。

“我要回蓬山。”她说。

曲不询一怔。

他没想到沈如晚刚一醒来就说这话,从前沈如晚不是一直回避的吗?

“我受够这些事了。”沈如晚无波无澜地说,很平静,可每个字都有种难以描绘的强硬,像是忽然拂去尘埃,露出冰冷坚硬的剑身,“我需要一个真相,也需要一个了结,我等得太久了,我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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