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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却是谁逼的谁(2 / 2)

兜头一盆冷水,苏晏什么兴致都没了,忙不迭地跳起来穿衣、穿靴。

皇帝见这情形,也知道今夜不能成事了,一边穿衣,一边盘算着怎么给越发恣睢的亲弟弟苦头吃。

苏晏勉强把自己整理清楚,很乖巧地走过去为皇帝系腰带、戴冠冕。

皇帝轻抚他的脸颊,叹道:“……也好。”

什么“也好”?临门踩了一脚刹车,也好?苏晏心里嘀咕,面上没表现出来,只问道:“皇爷打算让臣去南京做什么?去多久?”

皇帝没有直接回答:“等下了敕令,你自会知道。”

苏晏想了想,又道:“我还是不放心皇爷的头疾,要不要昭告天下,寻找能治疑难杂症的名医?实在不行,西医……西夷的郎中也可一试……”

想到此时,西医才刚刚开始由经验医学向实验医学转变,连人体解剖学都尚未建立,面对这种复杂的脑内病变恐怕也是束手无策。苏晏不由得沮丧起来,越说越小声。

皇帝笑了笑,揽他入怀吻了一下眉心:“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有数,卿不必担心。”

苏晏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就算留在京城也帮不上忙,不如就听从皇帝的安排去南京。

一来,皇帝从不会无的放矢,此行必有使命。

二来,出了春宫图这码子事,恐怕太后更是恨他入骨,搞不好要安排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暗地里把他弄死,防不胜防。还是先避祸保命要紧。

还有一个原因——

他对脑中残留的前世的历史记忆十分在意,尤其关于朱贺霖的一段,虽然记忆破碎且模糊,但总觉得至关重要。或许此去南京与太子相遇后,他能想起来。

苏晏拿定主意,回吻了一下皇帝,向后退两步,行了告退的臣礼。

走到殿门旁,忽然听见背后皇帝唤了声:“清河——”

苏晏回头,朝皇帝浅浅一笑。

皇帝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就这么一瞬不瞬地、深深地凝视他,仿佛要用视线将他一笔一划镌刻在心底。

两人脉脉地对视着,似乎千言万语都在这两道交融的目光中了。

苏晏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御书房的——那么醉人的凝望,谁舍得先一步扯断视线呢?他舍不得,皇帝也舍不得。

但他终究还是走在了出殿门、出宫门的路上。

“嘁。”

侧上方有人发出气音,像个随意而无礼的招呼,在清冷的宫禁夜里听得分明。

苏晏转头——向上看——豫王一身玄衣,伸着一双长腿斜倚在屋脊,臂弯里枕着个空酒坛,正朝他戏谑地呶嘴:“弄明白了?”

苏晏翻了个白眼,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豫王把空酒坛遗弃在屋顶,身姿矫健地纵身跃下,与苏晏并肩而行:“我还以为你要夜宿御书房,不打算出来了。”

苏晏嘲道:“下官可是一刻不敢多待,否则殿外就跟那走马灯似的,令狐大人走了,又不知哪位大人要来‘奉召面君’。豫王殿下,你就不怕皇爷治你一个假传圣旨?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豫王哈哈笑道:“我早想到了。今夜之事,皇兄必会重重责罚我——那又如何?除非他真把我关进凤阳高墙,否则我就这么时不时地搅搅浑水,看是他先忍无可忍,还是我先俯首认命。”

“王爷这又是何苦。”苏晏叹气道,“将你圈禁在京城,并非皇爷——”

他陡然消了声。

豫王狐疑地挑眉:“并非我皇兄什么?你继续说。”

苏晏自知一时心软,失了言,抿着嘴加快步伐。

豫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摁在道旁朱红的宫墙墙面上。

苏晏挣扎起来,低声道:“撒手!放尊重点。万一叫宫人、侍卫们看见,你不要脸我还要!”

“看见又如何?”豫王满不在乎地又贴近一步,高大的身躯几乎要将他压进墙面里去,“左不过是我这浪荡王爷故态复萌,朝一个小內侍下手而已,谁敢管?”

苏晏也是在豫王的建议下作內侍打扮,如今反成了不利于己的因素,倒像中了人家的圈套似的,气得脸都红了:“你这人,是不是自己心里不舒坦,也不让别人舒坦?这么几次三番戏弄我,有意思?”

豫王道:“哟,真不怕我再强奸你?”

苏晏白眼都快翻上了天:“都是男人,有没有冲动我看不出来?”

豫王低头看了看自身腰带以下:“你要是能接受,我马上就有。”

苏晏屈膝狠顶,被豫王用手掌握住膝盖。豫王笑道:“你再动手动脚,我就真冲动了。”

苏晏拿这个混世魔王没辙了,无奈道:“你先撒手,我说就是了。”

豫王的风度姗姗来迟,不仅松了手,还帮他扯平衣袍上的褶子。

苏晏避重就轻地说:“将你圈禁在京城,并非皇爷乐见之事,他也是迫不得已。”

豫王直觉,刚才苏晏想说的不是这句。但也知道,苏晏这么说,就是不打算对他掏心,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苏晏不知为何,竟从这位前任战神将军、如今的花花太岁眼中看出了委屈受伤之意,莫名有些不忍,便转了话锋道:“这样吧,我给个建议——若是王爷主动声明放弃戎马志向,今后再不领兵,与其他藩王一样,老实待在封地王府内,或许皇爷会考虑放你出京。”

豫王冷笑一声:“去封地被当猪圈养,与在京城被当猪圈养,有何区别?不让我领兵,在哪里都是画地为牢。”

苏晏道:“一步一步来嘛,你这么大个人,怎么就不知变通?”

豫王道:“步步为营的道理我懂。然而军中与朝堂不同,一旦我放出话说心灰意冷、永不从戎,寒了将士们的心,将来就算再次领兵,如何服众?不比朝堂上那些翻来覆去的政客,说话犹如放屁,放完还能吃回去。”

苏晏也很无奈。曾经他躲在御书房的书桌底下,偷听到的这个太后与皇帝之间的秘密,最不能告诉的人,就是豫王。

太后不知他偷听,但皇帝知道,却没有警告或提醒他要守口如瓶,这是皇帝对他的信任,他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可是豫王也憋屈,折戟沉沙,困于金笼。

——皇帝更憋屈,替太后背大半口黑锅,背了整整十年。

我太难了……苏晏深深叹气。

看他如此烦恼,豫王也不忍再逼问,伸手搭住他的肩膀,放慢了脚步继续并行。

幽暗无人的宫道内,只苏晏手里一盏提灯放出醺黄暖光,照亮前方窄窄的一小片黑暗,并着两人越走越协调的脚步声的回响。

豫王忽然生出个荒谬的念头,想与身边提着灯的苏晏,就这么沉默而满怀柔肠地、形影相携地走下去。

哪怕永远回不去疆场。哪怕永远出不了界碑。

这个念头如同鹰隼,在脑中强劲徘徊了许久,最终还是挟罡风掠过云霄,离他远去了。

——倘若不能赴战沙场,他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又有什么资格赢得心上人的钦佩与爱慕?

豫王忽然驻足,对走出几步后不解地回首看他的苏晏,斩钉截铁地说:“总有一日,我会回到属于我的天地。”

苏晏怔住,微笑起来:“嗯,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