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一生下一场雨(1 / 2)
暴雨滂沱,如万千白索抽打大地,三丈之外景物难辨,更别提人影面目了。
这样大的雨势必然会影响缉捕,朱贺霖站在檐下,望着庭中因为放跑了首领而跪地领罪的锦衣卫,此时并无暇顾及如何惩罚他们。
今夜接到关于沈柒叛变的密报后,朱贺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身在风荷别院的父皇——
父皇的假死是沈柒一手策划,连同后续的治疗与护卫也插手其中。半个多月前,沈柒通过苏晏告知他,别院附近有可疑人士出没,让他们暂停探望,以免暴露。故而他们已经许久未见到景隆帝。
朱贺霖心里冒出了个毛骨悚然的念头:父皇会不会出事?沈柒是将情报泄露给了弈者,还是干脆把父皇的性命作为投名状?
这念头令他如坠冰窟,立刻派出一支精锐的小队秘密赶往城郊别院。这些人全是东宫侍卫出身,由魏良子率领,可堪信任。
紧接着他调动腾骧卫与火器营包围了千步廊西侧。同时派出第二支小队暗中包抄沈家,等沈柒一出门,就破门搜查证据。
为了降低对方戒心,他只带着少数侍卫亲身前往北镇抚司,诱使沈柒自投罗网,然后逼迫对方朝自己出手,坐实谋逆刺驾的罪名。
如此多管齐下,势必一举成擒。若非苏晏及时赶到,打乱了他的心绪与计划,沈柒此刻已然重枷在身,下入天牢只待处决了。
而现在,只能让兵士们冒着大雨追捕,难度增加了许多。
雨声中夹杂了微弱的马嘶。北镇抚司大门外,魏良子滚鞍下马,飞奔着穿过前院、冲上台阶,不顾满头满脸的雨水跪地禀道:“皇上,臣有负圣恩!”
朱贺霖心急如焚,追问:“找仔细了?”
“所有的房间、地窖、暗室,全都找遍了,一个人都没有。非但不见先……不见皇爷,也不见陈大夫与药童。整个别院都空了!”
像冰锥插进心口,朱贺霖踉跄后退了两步,被闻声冲出大堂的苏晏扶住。
朱贺霖一把握住了他的胳膊,嘶声道:“父皇若有个三长两短,朕必将沈柒千刀万剐,诛其九族!”
苏晏面色惨白,语气勉强还算平静:“皇爷不会有事的。”
荆红追也道:“沈柒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老皇帝是他手上最大的筹码,不会轻易给出去。况且,就算他叛变朝廷,也未必真心投靠弈者,这个人只效忠他自己。”
朱贺霖极力平复激荡的情绪,吩咐魏良子:“你多带些人,以风荷别院为中心扩大搜索范围,继续找。”
魏良子领命而去。
“出入门户都已封闭,沈柒逃不出去。”见苏晏神情凄怆,朱贺霖强压下心头的不甘与衔恨,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放在苏晏手中,“这是太医调配的安魂定心丸,上次你以为父皇驾崩,七情伤时曾经服过。此药能救急,你带在身上,有备无患。”
苏晏怔然不语。
朱贺霖叹口气,拢着他的手指握紧药瓶:“朕去亲督腾骧卫与火器营缉拿钦犯。至于沈柒……今夜死不了,朕还要审问出父皇的下落。”
他走下几层台阶,又转头道:“荆红追,照顾好清河。”
有侍卫急忙上阶给皇帝打伞,朱贺霖推开黄伞,冒着如注大雨快步穿过庭院,喝道:“封住北镇抚司大门,将在场的锦衣卫全部拿下,等候发落。其余金吾卫,随朕前往正阳门!”
石檐霜与高朔等人知道今夜他们放走沈柒犯下大罪,面色惨淡地任由御前侍卫捆绑,隔着雨帘将恳求的目光投向苏晏。
荆红追却将苏晏拉进屋内,为他系好斗篷、戴好风帽,说:“我带大人从后院墙头离开,追踪沈柒。”
苏晏随手将药瓶塞进衣襟,问他:“雨这么大,能追踪得到吗?”
“尽力而为。”荆红追说着,将苏晏打横抱起,让他的脸埋在自己胸口以免淋雨,施展轻功掠出屋子,眨眼消失在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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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电与暴雨摧撼着京城,家家闭户,连最勤于生计的店铺都关门歇业了。坊巷之间空空荡荡,无数窗户内渗出的微微光晕,并无力照亮这风雨飘摇的夜晚。
自皇城千步廊西侧,至宣武门大街,都属于大时雍坊的范围,有北镇抚司、都察院、刑部等衙门,也有民舍。
眼下整个坊的出入口都被重兵包围,腾骧卫的骑兵手持火把,在街巷之间往来穿梭,如此拉网式搜查,简直连一只雀鸟也飞不出去。待到天亮雨停,视野恢复,更是如瓮中捉鳖一般。
荆红追在街角一处凉亭内停住脚步,把苏晏放下来。
这一路他以外放的真气隔绝雨水,两人身上的衣物只在下摆处淋湿了少许。
荆红追俯身仔细查看凉亭的美人靠,发现了不起眼的一小片泥水渍,于是对苏晏说道:“他刚刚施展轻功经过此处,换气时在这围槛上点了一脚尖,留下痕迹。”
苏晏环顾四周,觉得此处有些眼熟,努力思索后蓦然想起来:“我曾经在这附近遭遇过血瞳刺客的伏击!阿追你记得吧,当时你就潜在河底,一飞爪把我捞走了,那一晚所有人都急个半死,到处找我。”
荆红追愧悔道:“那时的我失去神智沦为血瞳,误伤了大人,不过我已自废七杀营的功法,以后再不会入魔了。”
苏晏摆摆手:“我不是问责。而是想起来,这附近有一个真空教的地下窝点,密道入口就在……在那儿,那座戏台下方,”他指着小河对岸的临水戏台,“还是小朱满城找我时意外发现的。如今那条密道应该是用石块封死了。”
对岸隐约传来一声轰响,夹杂在震耳的雷声中,几乎听不分明。荆红追眉头一皱:“是火药声,听起来爆炸范围不大,差不多够把堵塞密道的石块炸开。”
苏晏一惊之下,直接冲出凉亭,冒雨摸黑向小河上的石拱桥跑去。荆红追叫了声“大人”,飞掠过去想要抱起他,却被拒绝了。
苏晏在湿滑的石阶上摔了一跤,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跑上桥顶。
一道电光照亮了漆黑的河面,也照亮了站在桥头的漆黑人影。在这短短一两秒的光亮中,苏晏与沈柒视线交触。
初见时,月夜的澄清桥,沈柒骑在马背居高临下,带着不坏好意的神色,用马鞭抬起他的下颌,却是一眼望进了他的心里去。
如今同样是夜晚的石桥,居高临下的人是他,却仿佛再也望不进沈柒的心里。
他的目光就像撞在了一道阴冷而锋锐的刀刃上。
“七郎……”苏晏开口唤了一声,雨水便呛进喉中。他扶着石桥栏杆痛苦地咳了一阵,又嘶声唤道,“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