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我带你去打仗(1 / 2)
天色蒙蒙亮,依稀可见远处连绵的帐篷上空升起的阵阵黑烟。苏晏站在山头,手持从皇宫库藏中顺出来的、仅存的一个单筒窥筩,凑在眼前仔细眺望。
火是在黎明前最深浓的夜色中烧起来的,伴随着营帐间惊慌失措的叫嚷声,在寂静的山坳间传出很远。
看那些营帐的制式,应该是瓦剌的军队,深入大铭地界百余里,像是要绕开宣大防线,奔着太原军镇去。
苏晏一直尾随后军,并不清楚在敌营纵火而不被察觉,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但他知道,豫王一定使了什么计谋。
——这个猜测在战后得到了验证。
他见到了久违的故人——曾经的陕西行太仆寺卿严城雪。
因为卷入毒杀阿勒坦的案子,严城雪明面上被景隆帝斩首,是苏晏用一招李代桃僵留下性命,送去了大铭秘密部队“夜不收”。如今斯人改头换面,成为夜不收的总旗——楼夜雪。
事实证明,苏晏向朱贺霖建议将夜不收也一并交给豫王打理,是个极为明智的决策。
数日前,豫王就让楼夜雪、霍惇带着几名夜不收的精锐,乔装成逃难的百姓,被瓦剌骑兵抓进营地里,负责干脏苦累活。到了今日深夜,瓦剌人入睡后,他们悄悄纵火点燃帐篷与随军粮草,制造混乱,给了靖北军可乘之机。
当然,故人重逢这是后话了。
目前苏晏站在后方山头观战,见火势凶猛、营地惊乱,靖北军趁机对瓦剌营地发起了正面强攻。
靖北军骑兵制服以乌黑为底色,故而又称“玄甲”,此刻万骑奔驰,如同一支巨大的漆黑锋矢,直直插向起火的瓦剌营地。
领军的豫王身穿玄色精铁山纹甲,唯独一缕盔缨与身后披风色作雪白,手持长槊,凛然若神,所骑黑骐亦高大神俊不似凡马,一骑当先冲在这支锋矢的最前方。
在冲进营地的瞬间,他将槊尖一划,削断了立在营门旁的神树旗帜。这一划,仿佛蛟龙张口时利齿闪过的一道冷光,连带身后的整支队伍,也似腾转的龙身般活了过来,空气中隐隐有风雷咆哮。
马蹄踏在猝不及防的瓦剌士兵身上,利刃割裂皮肉筋骨,鲜血飞溅,惨叫声直刺云霄。
史书上的战争宏大却缈远,可当它以最真切与残酷的姿态铺陈在眼前,那种将一切生命碾压成泥的力量,足以令人心神震颤。苏晏屏息而视,一只手紧握窥筩,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抓住了荆红追的胳膊。
荆红追以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温声道:“大人别紧张,目前局势之利完全倒向我方。”
苏晏将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声带绷得有些发涩,努力放松后说:“我不担心豫王。眼下靖北军占了先机,正是一鼓作气的时候。只是……敌方若能在猝然惊乱后迅速反应,之后未必还能有这么一边倒的局面。”
荆红追眼力过人,此刻运真气于双目,无需窥筩,也能看清营地中的战况。闻言点头道:“大人猜测的对,你看瓦剌人已经反应过来,正在整合兵马,举动之间训练有素,不知将领是谁?”
苏晏想起豫王临走前说,要去提阿勒坦的脑袋,所袭击的这支瓦剌军队该不会真是由阿勒坦亲率吧?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豫王自己对将来国之外交的设想呢!
但事已至此,战争的绞肉机开始运转后,任谁都无法凭借一己之力硬生生将它止住。
他只能继续观战。发现瓦剌方面顶着靖北军的强攻,很快就收拢整合了余部,并将部队分为多股,交替掩护撤退。
“敌一鼓作气,我避其锋芒,这个瓦剌主将有些门道。”苏晏怀着复杂的心情低喃,“毕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大人觉得他们避开之后会甘心退走吗?”
“换作是我……不会。”
果然,瓦剌军队交替撤退了大约二十里,就在一条河边停住了,与靖北军前锋遥相对峙,似乎想杀个回马枪。
荆红追艺高人胆大,带着苏晏骑马一路紧跟,甚至超越了后军,在战圈边缘找了个制高点,继续观战。
只见靖北军的数万人马也分为了三个军阵:刀骑兵、火枪兵与骑射手。
三拨军阵在主将的指挥下,弓箭、火器与铁骑相互配合着冲锋,以大型军鼓不同的敲击节奏为变阵节点,波浪般来回冲刷。战场上弹丸呼啸,箭矢齐发,喊杀声震天。
苏晏睁大了眼睛,忽然抓住荆红追的手叫起来:“我记起来了,这是南宋名将吴玠所创的‘叠阵法’!根据武器射程远近不同,各部交替出击,如海浪层层套叠,不给敌方喘息的机会……不,这是在‘叠阵法’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良,用火器来弥补我大铭骑射不如北漠的短处。”
北漠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天生骑射,弓马娴熟,可谓全民皆骑兵,而且还是一支来去迅疾、进退自如,机动性极强的骑兵大军。
大铭对抗北漠的办法从来都是以守为主,沿着边境修建长城,构筑军镇,每个军镇下辖几十上百个边堡,星罗棋布地遍布在各个关隘。可惜这种“连点成线”的防御策略,在抵御北漠骑兵时并未起到很好的效果。
因为对方实在是太灵活了,不等大铭边防卫所出兵拦阻,就从边堡与边堡之间的空隙里快速切入中原腹地,如游刃入牛身。待到大军集结完毕准备开打,他们也劫掠得差不多了,骑兵队转头就跑,谁也追不上。
朝廷对此一直头疼得很,兵部那么多大佬,也没能想出什么更好的制敌之法。毕竟人家的优势与长处明显地摆在那里,祖先曾经就是靠这样的骑兵队伍,几乎打下了半个欧罗巴大陆。
包括前世的苏晏自己,跟几个军事发烧友琢磨来琢磨去,也没琢磨出个更好的应对之策。
但豫王此役,仿佛在他眼前打开了另一扇窗户——原来与北漠还可以这样打!料敌先发,主动出击,以快制快,以骑制骑!
以一人血勇带动全军,是猛将;
以一人谋略指引全军,是智将;
以前人阵法融会贯通,是名将;
而开创新的战略思路,各种战术运用就像指间的魔方一样任意组合,信手拈来——是将战争化为艺术的天才军事家。
在靖北军进退有度的冲杀与轰鸣呼啸的火枪弹丸下,瓦剌骑兵纷纷落马,伤亡无数。
这场仗,我方边进边打,敌方边打边退,从山坳到河边再到谷口,整整打了三个时辰。双方五次接战,靖北军节节破竹,却始终没能攻破对方核心,取得决定性胜利。
荆红追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一边将干粮硬塞给苏晏,一边皱眉思考,明明占了上风,为何就是不能彻底击溃敌军?
苏晏追着战圈跑了三四个时辰,正处于极度亢奋的精神状态中,莫说不思睡眠,连吃食也不想进一口,最后还是荆红追硬逼着他吃了两块饼子、一壶水。
“因为瓦剌的那个主将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他用窥筩极目而望,可惜隔得太远,实在看不清对方将领的模样,“此人对战况判断精准,总能在最劣势时扭转局面,可以说是把草原骑兵的机动性优势发挥到了极限。换个稍微弱一点的将领,早就被豫王重创了。”
“倘若此人真是阿勒坦呢?”荆红追问,“战场对决,刀枪无眼,他与豫王总有一个人要死在对方兵刃之下。”
苏晏心猛地一沉,忽然打了个寒噤,咬牙道:“这场战役,靖北军必须赢,否则我大铭军威尽失,更无士气对抗北漠诸部,后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