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不是我的(2 / 2)
因为是那是一种需要长时间的相处才能积累出来的,一个眼神就可以传递一切的熟稔。
实验室外的走廊,窗外的天空有些阴沉。
谢以津停下脚步,转过了身。
跟在他身后的贺嘉泽一愣,也跟着停下脚步,连忙在脸上挂上那种“我不好惹”的神情。
谢以津无视了贺嘉泽的表情,开口道:“你妈放心让你一个人来这里?”
“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如果说贺嘉泽之前只是冷笑着阴阳怪气,那么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就直接变成了炸毛般的咄咄逼人:“你不会以为我是那种没了妈妈就六神无主,连饭都不知道该用哪只手吃的小屁孩吧?”
谢以津没有说话。
他从来都是一副极其淡漠的神情,于是此刻的安静在贺嘉泽的眼里,就像是默认一般。
“既然你胆子大够独立,那为什么还叫我出来和你对峙呢?咱们大可以直接实验室直接聊啊?你为什么不敢呢?”
贺嘉泽顿时被激怒:“你叫我出来,是害怕你的那些同事和朋友们知道你家里面的那些破事儿吧,知道你是我的——”
“不。”
谢以津平静地开口打断了他:“把你叫出来是因为我很清楚,如果我们在那群人面前对峙,最后丢脸的那个人只会是你。”
贺嘉泽的脸顿时紧绷涨红起来:“你——”
他想要反驳,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死死地盯着谢以津的脸,紧咬着下唇,像是在酝酿着什么情绪。
谢以津望着他的脸:“你多大了?”
一般人说出这种句子,都是挑衅般地问“你是不是小屁孩?”的意思。
但谢以津的话里并没有任何阴阳怪气的意思。
他只是真的回忆不起来,自己已经离开了S市多少年,而贺嘉泽现在又究竟是多少岁了。
贺嘉泽的声音很闷,半晌后才开口道:“……二十岁。”
“二十岁就开始做毕设课题?”
谢以津蹙眉,但又想到了什么,看向贺嘉泽:“我走之后,你妈又让你跳级了,是吗?”
贺嘉泽的牙关不自觉地咬紧。
“谢枫能让你一个本科生去HHJC这样的会议,就说明你在他们组里是被捧在手心里带着的。”
谢以津很久都没有说出“谢枫”这个名字了,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才重新开口道:“至于你妈,她更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放手,让你一个人来到异国他乡生活一年。”
“所以,”他抬起眸,轻声道,“是你自己要求来伦敦的?”
贺嘉泽的脸越来越红:“我——”
他明明才和谢以津重逢不到十分钟。
明明他什么信息都没有和谢以津透露,明明谢以津只不过用了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思考,却将他这几年的生活轻描淡写地勾勒了出来。
而且近乎一字不差。
贺嘉泽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情绪激动地想要说什么,但盯着谢以津的脸,却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你,你——”
他又一次被谢以津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气得结结巴巴,但这一次,却再也没有重新顶嘴的力气了。
几秒钟后,贺嘉泽突然抬起了手,飞快地擦了擦眼睛。
谢以津怔了一下
谢以津方才明明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但是眼前青年擦眼睛的动作却越来越快,随后像是再也憋不住了一样地“呜”了一声。
硕大的泪珠从他的眼睛里滚落出来。
前一秒还气势汹汹的青年,下一秒竟然当着谢以津的面……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谢以津:“…… ”
果然把人叫出来是对的。
他想,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哪怕现在个头比自己还高,耳钉首饰戴了满身,头发染成不伦不类的颜色,全身上下都写着“我现在是一个很有个性的成年人”。
但本质还是那个从出生就被宠溺着长大的孩子。
谢以津看着那张和谢枫有着五六分相似,同时也和自己有一两分相像的面容,恍然地眨了一下眼。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谢以津站在走廊里,听着贺嘉泽进行了一场高爆发的情绪宣泄——
“八年了,八年!你一次家都没有回来过,但你知道这八年,我又是怎么被迫在你的影子下生活的吗?”
贺嘉泽的眼泪掉得越来越凶:“一开始,我只是被他们逼着跟上你的脚步,但是到后来他们发现,我的脑子根本跟不上,不论如何都跟不上!”
“于是后面的每一步…… 他们甚至都不让我自己走了。”他抽泣着说。
“……各种顶级会议,各种实验产出和论文都带着我的名字,实验室里的师兄师姐什么都不让我碰,默认把我的名字带在作者栏里就行,因为他们都争着在谢枫面前邀功,挤破头了地想要表现自己。”
贺嘉泽一边狂抹眼泪一边继续狂掉眼泪:“只有我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成分,知道我每个所谓的科研成就里有多少的水分,知道他们每天其在背后里议如何论我,可我就是不想学啊,我学不懂我跟不上,我,我——。”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他哽咽着说。
贺嘉泽在走廊里嚎得越来越大声,动静大到很有可能会引起附近人的注意,但谢以津却没有阻止他。
他只是盯着贺嘉泽的脸,半晌后道:“你不该像这样逃避的。”
贺嘉泽的眼睛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他吸了吸鼻子,看向窗外,狼狈地躲着谢以津的视线:“我不是逃避,我只是想去一个没有他们的地方,一步一步地重新学起,哪怕这一会儿被人当着明面儿说笨,被指着鼻子说蠢,我也不想…… 再像之前那样下去了。”
贺嘉泽抽噎了一声,看向谢以津的脸,嘴巴微微张开,像是下意识地想喊出一个单字,但最后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他低下头,又擦了擦眼泪,
“谢以津,你呢?”贺嘉泽盯着谢以津的眼睛,瓮声瓮气地问,“这么多年了,你自己不是也一直在逃避吗?”
谢以津的身子一滞。
“谢枫这几年应该一直在想各种办法联系到你吧?他不敢和我妈说,但我知道他一直都想让你回去,因为他需要的是你这样的儿子来继承他的实验室和课题,不是我这样的。”
他听到贺嘉泽问,“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回家呢?”
没有任何由来的,谢以津突然感到很冷。
他微微转过头,这才发现身旁窗户半开着,是窗外的秋风透过缝隙吹进了走廊。
窗外梧桐树叶的边缘开始泛黄褪色,随着秋天的来临以及更远的冬日的接近,叶片变薄变脆,变得枯黄而干瘪,无力地悬挂在树枝上。
近乎是轻轻松松地就被一阵风给卷走了。
谢以津指尖也跟着变得有些冰冷。
他的视线有些恍惚地追随着那片被风卷起的梧桐树叶看了一会儿,良久后才转过头,重新看向身侧的贺嘉泽。
“因为那是你们的家。”他说,“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