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 / 2)
为了在那么多下属面前维持体面,实在不容易。分隔两个人寝舱的木墙上,有个可以平推的小窗,大小正好能装进月徊的脑袋。她把脸杵进那个孔洞里,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说了句哥哥爱听的话,并且很有过去照顾他的意愿。
梁遇躺在躺椅里,脸色苍白,微微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复又阖上了眼皮,“别声张。”
月徊便啧啧,“您忍着干什么呀,叫个大夫来看看。”
梁遇偏过头不再理会她,只听墙上小窗“啪”地一声关上了,很快木廊上传来哒哒的脚步声,她推门进来,蹲在他躺椅前问:“哥哥,您想吐不想?您等会儿,我给您拿个盆儿啊。”
她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梁遇说不动话,唯有抿紧嘴唇闭紧了眼睛。
这时候的哥哥看上去很柔弱,那模样真欠人疼。月徊摸摸他的额头,“还好,没烧。”又摸摸他的脸,“啊,哥哥您的肉皮儿真滑。”
一时那双手在他脸上流连,顺带还摸了他的喉结一把。梁月徊就是那种贼胆包天,趁火打劫的人,他勉强掀起眼皮,从那道缝儿里瞥了瞥她,“你摸够了没有?”
“别以为我晕船,就奈何不了你啦。”月徊帮他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然后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您别生气,我在给您治晕船呢。”
治晕船就得到处薅一把?她还不是觉得上回自己吃了亏,这回变着方儿地想讨回来。
梁遇喘了口气,抬起手臂搭在自己额上,“让我缓一缓,过会儿就好了。”可船在水上航行,遇着水浪上下略有点儿颠簸,人就像浮在半空中似的,总也落不到地上。
月徊说:“我知道晕船的滋味儿,早前我也晕,胆汁儿都吐出来了,后来我用了个土法子就治好了。哥哥您不想让人知道您晕船吗?怕叫了大夫跌份子?没事儿,您找我呀,我给您想辙。”
梁遇翻江倒海着,气息奄奄说:“有什么法子?”
月徊答得相当有把握,“用姜,贴到肚脐眼上就好了。”
梁遇听后,险些呕出一盆血来,她压根儿就没安好心,别人欠她一钱,她要讨回一两来。
月徊见他不说话,又探过来仔细看他的脸,“您不言声就是答应了?”
他匀着呼吸说不成,“换个法子。”
月徊一摊手,“只有这个最灵验。还有一种,能够稍稍缓解,但用处不大,就是喝醋。”说完下了定论,“这个您一定不为难,馒头您都能蘸醋吃呢,往水里兑上几滴,八成难不倒您 。”
她夹枪带棒,再下一城,梁遇这会儿没那个力气和她争辩,只好由得她去张罗。
不一会儿她回来了,端着杯子蹲在他面前说:“哥哥,您喝了吧。”
他撑起身把这醋水咽下去,本以为味道不会太好,没想到竟酸甜可口。
月徊龇牙一笑,“我加了糖,像我们早前在码头上,大夏天里就拿它当茶喝,能生津止渴。”说着又掏出一片姜来,“为防万一,我还带了这个。这个得您自个儿贴,我上手……不大方便。”
梁遇自然也不会要她上手,实在晕得没辙,外头那些档头和千户们还等着商议后头的部署,总不见人也不成。到了这个裉节儿上,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从她手里接过来,解开了鸾带揭衣裳,见她还看着,手上便顿住了。
月徊会意,立刻转过身去,嘴里喃喃感慨着:“有时候啊,我觉得您比我更像姑娘。您不知道,我多羡慕您这样的精致人儿,我也想端着,有人和我说话的时候,我也斜着眼睛瞧人,可惜我这脸,长得不像那种冷美人模样。”她一面说,一面叹气抚抚自己的颊,手感丰盈,有点显胖。其实不是真胖,她自小就是这种长相,哪怕在运河边上讨生活,脸盘子小了一圈,看上去也是嘟嘟的。
她在那里长吁短叹的时候,梁遇依她所言把姜片贴在了肚脐上,等盖好衣裳,方让她转过身来。
打眼瞧她,她愁眉苦脸,他淡淡笑了笑,“面如满月,是有福气的长相。”
所以哥哥就是会说话,心里那点不称意,也因他一句开解缓和了许多。
月徊取过边上折扇给他打扇子,“再忍一忍,马上就会好起来的。”扒着躺椅的扶手又看了他两眼,“您说,咱们为什么一点儿都不像?”
梁遇心头趔趄了下,茫然望着舱:“兴许……咱们真不是亲生的。”
月徊被他这么一说,彻底沉默了。
这个问题,其实早在宫里时候他就不止一次提起过,头一回问她要是没有哥哥了会怎么样,第二回是正月十五那天,忽然就不让她管他叫哥哥了。这是第三回,头两回要是玩笑的话,那第三回就让她真正有了不好的预感。也许是骆承良办事不力,随意拉个人来凑数?还是他早听说了她的那条嗓子,有意认亲拉拢她,好让她死心塌地为他效力?
“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月徊连扇子也不打了,脑袋往前探了探,“我不是梁家的孩子?您说的叙州,还有爹娘的遭遇,都是假的?”
梁遇曾不止一次设想过和她谈起身世时,她会有怎样的反应,脑子里演绎得再多,真到了这节骨眼儿上,却还是犹豫不前。
如果真找错了人,那一切的痛苦就不存在了。如今是十四年的养育之恩在,自小和月徊的情谊也在……他重又闭上了眼,“我不舒服,别说了。”
可这话题是他发起的,眼下叫停的也是他,月徊站起身道:“梁掌印,您是不是看上了我的绝活儿,才将错就错认下我的?原来我是您的棋子!”这么一说,苦情的成分立刻增加了,不由挤出了两滴眼泪,“您怎么能这么欺骗我的感情呐,我可是拿您当亲哥哥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