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2)
在记忆被清洗完毕前, 沈丹熹意识沉入灵台,轻轻拨松了自己魂上怨气的封印。紧接着,她的意识便彻底化为一片空白,无知无觉地闭上了眼睛。
契心石内的一切皆化为虚无, 唯剩下殷无觅和沈丹熹二人的身影静静悬浮于虚空。
霓虹彩光中忽而凝结成一道影子, 这影子看不出面目五官, 徒具有一点人形的大致轮廓,是契心石的意念化身,它走到近前来, 围绕着沉眠过去的沈丹熹细细打量了一圈。
不一样, 为什么跟誓约之时的心境这般不一样?
意念化身抬起那只由霓虹彩光凝结而成的手, 第二世姻缘线浮于掌中,随着挥手一扬, 飘荡出去, 一端没入沈丹熹的心口,另一端则连接入殷无觅心间。
姻缘线中有金光流淌, 没入双方体内, 化为坚韧的情丝。
做完这一切后,影子伸出手探入了沈丹熹袖中,触摸上她腕上的寄魂花刺青。
漆饮光身死之后, 神魂重新回到寄魂花中,缠绕上沈丹熹的手腕。
为了偷渡入契心石, 他栖身寄魂花, 与沈丹熹签订契约,独在他们双方之间形成强烈的因果牵绊, 便宛如她身体的发肤,作为她的一部分进入此间, 随同她一起轮回转世。
漆饮光神魂蜷缩在寄魂花内,忽然感觉到一股强悍的力量,将寄魂花从沈丹熹的手腕上扯离,试图将他们割分开。
看来,契心石内的天规之力已经发现了他这个介入的额外因素。
灵游夫人说过,若契心石发现了他的存在,虽不能将他驱逐出契心石,但必会用各种办法试图隔绝第三人对姻缘双方的影响,到了这种时候,就只能看他的意志能否抵抗得住了。
漆饮光的确感觉到自己与沈丹熹的牵绊在渐渐变弱,意识和记忆亦在渐渐地被消磨。
第一世时,他作为附属于神女殿下的一部分,偷潜入此间未被发现,转世之时幸运地能保留有自己的记忆,才得以先下手为强,拥有诸般优势。若被完全消磨尽记忆……
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漆饮光心中只剩下最后一个根深蒂固的念头。
——就算循着藕断丝连的那一缕丝,他也会再次找到沈丹熹,拆散他们!
石内的绮丽流光荡漾开,重塑山河世界,开启第二世。
契心石构建世界,并非凭空而造,而是从天地间已发生过的历史长河中,裁切出一段时光,在契心石内重现,再为历劫二人择定合适的身份,抛入其中,经历一生。
这世上最不缺少的,就是缠绵悱恻的爱恨情仇。
姻缘线彻底没入殷无觅和沈丹熹心口,契心石为他们二人重新择定身份,推入轮回,至于那擅自闯入的第三人,赶是赶不出去了。
既然如此,契心石便也特意为他择定了一个好身份。
……
人间又是一年春。
金乌跃出山巅,晨光一刹那穿透云雾,照亮四合。
清风从窗棂穿入屋内,扬起垂挂的重重轻纱,床榻之上隐约可见一个沉睡的身影,风拂开床幔之时,睡着的人轻轻翻了一个身,脸颊从薄被里露出来,雪白的肌肤上沁着一层薄薄汗液。
沈丹熹又坠入了梦中。
她梦见人间残破的城池,梦见蛮横残暴的异族士兵破城而入,喊杀声震耳欲聋,马蹄跺到地上的哒哒声,像急促的催人命的鼓点。
在梦中,她颠沛流离在不同的人身上,时而,她是守城的士兵,心口被弩箭射穿,心脏在箭下整个碾碎成泥,从城墙上栽下。
时而,她又成了跛脚的老汉,铁蹄入城时,她跑得太慢,被人一刀从后背劈成两半,直到看到自己半边肩膀掉到地上时,才惊恐地惨嚎一声,紧随着被马蹄踏进泥污里。
再一眨眼,她又成了俘虏,被绑住双手在马后拖拽,直到脚底磨烂,扑倒地上,先是衣裳破了,再是血肉,再是骨头。
和她一样的人有很多,他们的血从那一座残破的城楼门口蔓延而出,将南下的官道染得通红。
“小姐,小姐你躲在这里,千万不要出来,千万不要出声。”沈丹熹已分不清这是第几场梦,她被一个仆妇推搡着,塞进柴屋的草垛里,她甚至没看清楚对方的脸。
仆妇将她藏好后,跑出去不到十步,就传来刀剑入肉的噗嗤声。一群身体壮硕的蛮夷士兵砍杀完仆妇,踏进柴屋,将她拖出草垛,无数的手落在身体上。
“小姐,小姐……”未断气的仆妇从屋外爬进来,朝她伸出手,眼神悲戚而绝望。
沈丹熹陷在这样一个人间炼狱一般的噩梦里,被梦境里惨死之人的怨气拉拽着,不断地经历着生死的瞬间。
她不知上了多少人的身,死亡了多少次,却始终挣扎着醒不过来,反倒在梦境里越沉越深。
终于,梦中的一切倏忽一下安静了下来。破城的铁蹄,燃烧的火光,痛苦的哀嚎,都一瞬间化为了灰烬,天空黯淡下来,飘着片片灰屑,地上覆盖着厚厚的尘灰,空荡而死寂。
不同于先前的那些梦,即便在梦境里被迫辗转于不同的人身上,沈丹熹都清醒地知晓那不是自己,所以不论是痛苦还是怨恨,都与她隔了一层,便如钝刀子割肉,虽也会随梦境中人的经历一起痛,却痛得并不撕心裂肺。
可当沈丹熹坠入这片死寂的天地里时,那种隔阂似乎突然之间没了,心头像是开了一个闸门,一些被封住的负面情绪汹涌地冲刷着她的心口。
她蹲下身,心有感应一般伸出手,轻轻拂开地面上厚厚的尘灰,在尘灰下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怎么是我。”
沈丹熹蓦地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喘气,一时间心神还没办法从梦中完全抽离。
瞳孔深处翻涌的阴翳未退,让她此刻的面相透出一股阴冷的戾气。
这不是她第一次陷入这样残酷的梦魇里,自从上一次尝试结婴失败后,她便常常陷入这样的梦境里。
沈丹熹生于玄门,六岁时开灵窍入道,一路顺风顺水,不过十年,就修到金丹期大圆满,在玄门之中颇负盛名,人人见了都得赞她一句少年天才。
但自她跨入金丹大圆满后,境界便从此停滞不前,一晃眼又过去十载,她依然未有寸进。这十年来,沈丹熹已不止一次冲击过元婴境界,皆因种种原因失败。
金丹之前炼身,金丹之后锻魂,想要结婴,必要深入探索自己的魂灵。
沈丹熹这一深入探索,便探出了毛病。
她闭目内窥灵台,果然在魂上看到了一丝萦绕不去的怨气,像一笔灰暗的阴霾黏附在她的魂魄上。
她起初以为这怨气是自己外出历练时,不小心沾染的。毕竟就梦魇中所现,这些怨气皆来源于一座被蛮夷踏破的城池,而她先前从未去过那一座边境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