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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1 / 2)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久黎城里的邪魔会这么多,这么多邪魔侵入城中,他们却毫无所觉。

东城区内邪魔之气浓郁,此消彼长,反过来抑制住了修士的灵力,两名金丹长老被玄魔缠住,分身乏术,此时形势逆转,原本领命四处搜查邪魔的修士散落各处,成为了邪魔的瓮中猎物。

陈敬被一群从阴暗角落冒出的邪魔逼得只能折身逃窜,他飞身跳上屋顶,沿着东城民宅并不牢靠的青瓦屋脊往前跑。

正欲御空冲出这片邪魔横生的区域时,余光里看到一名同伴先他一步飞上半空,紧接着,那修士就如同一个亮眼的靶子,被四面八方扑去的邪魔撕得四分五裂。

鲜血从半空泼下,还未落地就被邪魔争抢干净,只留下残破的衣衫挂在东城一家客栈的幡子上。

不能御空!

陈敬那一刻几乎是下意识的,一脚跺裂脚下屋顶,身形遁入脚下民居。

落地的瞬间一股恶臭血气冲入鼻腔,陈敬手捏符箓,屏住呼吸,神识扫过周遭,随即他怔愣了下,神情麻木地走向屋中床铺,慢慢掀开被褥。

屋中昏黑无光,但修士修身炼体,每日都会锤炼自己的五感,是以已是筑基期修为的陈敬,能清楚地看到那布料陈旧而粗糙的被褥上,印染着大朵芙蓉花。

芙蓉花被下,躺着一个被吃空的女人残骸,她手臂维持着搂抱的动作,这个姿势陈敬并不陌生,因为他妻子哄睡小宝时,便是如此。

只是眼前这具残骸的臂弯里,并无稚子,小孩子在邪魔嘴里,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在东城搜魔时,他已见过好多这样被邪魔吞食的人,他们有老有少,也是别人的丈夫,妻子,孩子,父母,这些人本该可以好好活着,如今却全都葬送在了他手里,为他一时的愚蠢和贪婪付出了生命。

这“小小的牺牲”比他以为的还要大,还要沉重。他亲手造成了这一场祸事,他亲手杀了这些人。

眼前这具女人的残骸成了击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一刻,陈敬心念彻底崩溃,护身灵力蓦地溃散。

早就在阴暗处窥视的邪魔抓住这一刹的空当,涌向他的后心。

陈敬的灵台、心脏和丹田,同时遭到邪魔啃咬,尖锐的痛楚在身体里爆发,修士的灵魂比凡人强悍得多,在临死之前便也清醒得多。

他清醒地感受到自己的肉身正在被邪魔一口口分食,修士灵体吸引来更多邪魔,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他,咯吱咯吱的咀嚼音充斥他的听觉。

最后五感渐渐消逝,他想,如此也好,所有的罪孽便由他来承担。

就在他这个念头兴起的刹那,陈敬听到一声小孩尖利的哭嚎,就来自于咫尺之外的芙蓉花被下,“娘!我好疼——”

继而是女人无力的哭泣和惨叫,越来越多的痛嚎涌来耳边,潮水似的淹没了他。无数人被邪魔吞吃时惊醒,死前最后一刹的画面涌入他脑中,陈敬头疼欲裂,魂魄都快被这些恐惧和惨嚎撕裂。

最后,他的意识落入最初那个流浪汉死前残留的画面里,睁眼看到自己的脸在视野里一闪而过,流浪汉竟然认得他,一声“陈道长”没能吐出口,就被“自己”一刀切开眉心,刺痛直钻脑海。

陈敬的魂魄从肉身上浮出,整个久黎城中的枉死之魂,从浑浑噩噩中惊醒,终于找到了自己死亡的缘由。

“为什么?”

“我每日为陈家运送蔬果,都是挑拣最新鲜长势最好的……”

“我女儿昨日才学会绣第一个香囊,就挂在庙前榕树上为守城的道长祈福,希望你们平安……”

“为什么?你不是守城的么?”

他们七嘴八舌,有认识陈敬的,亦有不识得他的,最后都化为统一的问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我想活着,我还不想死。”

陈敬在这样的诘问中,恨不能将自己神魂撕碎,最终四面八方涌来的诘问和怨恨形成一道罪印,狠狠烙在他心口。他因罪而成鬼,罪印不消,不入轮回。

云端之上。

宣芝吞了补灵丹,灵气冲入经脉,她有了上一回的经验,这次反应很快,立即将灵气引入丹田气海。

她同时请出了哮天犬和筋斗云,灵力消耗得比平时快,这回倒没有之前那种快被撑爆的感觉。

筋斗云载着她,云气涌动,软软地一弹,就从众人视线中消失。等众人反应过来,那团白云已经融进久黎城上方绵延的浓云中。

这乌云是因法力而成,而那施法之人的修为显然远远高于这久黎城中的所有人,宣芝小小一个凝气期修士,本不可能如此轻松地就闯入这片连金丹修士都奈何不了的乌云中的。

乌云之中昏昏一片,不见雷光雨气,只是昏沉沉地遮天掩日。

“原来你就是这样进入北冥的。”申屠桃在她耳边道。连结界壁垒都能随意穿行,这乌云根本算不得什么。

宣芝闭目打坐,无暇理会他。

申屠桃便觉得有些无趣,人世间的这些戏码,就如戏台上的皮影剧,人生苦短,人的情感被压缩在这短短的一生中,情感似乎也格外剧烈,潮起潮涌地看着总觉新鲜,但看得多了也会变得乏味。

脚底下新生一只阴鬼,申屠桃自然感觉到了。

黑烟凝成一个巴掌大的人影坐在宣芝肩头,鬼帝陛下小袖子一挥,一行金字凭空浮出来,赫然是一份罪状。

“陈敬。”申屠桃挥去罪状。

宣芝整个心神都落在神符中,来到水帘洞上的神庙,同时点了三支供香,祈求大圣借神力与她,化解此时久黎城中的危机。

久黎城中邪魔数量太多,分散各处,要同时应付这么多邪魔,宣芝能想到的,便是落一场带有佛光的大雨。她那日见筋斗云哗啦啦地下过雨,将哮天犬淋成了落汤狗。

虽然如此,她心中不敢百分百地肯定能行,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

筋斗云的云气被她用尽全力地铺展开,神符内,大圣神龛上的金光凝滞片刻,微微一漾,继而爆发出强烈的金光。

神符外,申屠桃转过脑袋,从宣芝飞扬的额发下,看见她眉心浮出的佛印,佛光在一瞬间将黑烟都击溃。

那黑烟是桃木燃烧过后的灰烬,与申屠桃密不可分,但此时灰烬被佛光冲击地散入云中,一时再难以聚拢。

申屠桃:“……”他眼睛都要被刺瞎了。

等他再次凝聚起桃木灰烬,只见得久黎上空佛光穿透云层,遮天蔽日的浓云像是燃着一把熊熊烈火,将整片浓云烧成了透亮的金色。

佛光如雨似的洒向地面,将屋舍地底都照得通透,肆虐的邪魔就像金光下消融的影子,无处遁形。

乌沉宿回眸看向院子里那口深井,因他身处此处,那一群蜷缩在井中的邪魔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此时佛光普照,井里的邪魔发出吱吱惨叫,须臾间化成了飞灰。

“佛?”乌沉宿很是意外,他看了一眼自己溃烂的皮肤,一把拂去阵法,身形极快地往久黎城外冲去,在无处不有的金光下,他身上的烧灼痕迹越来越重,几乎透骨,而原本他一步就能踏出的久黎城楼,这一刻格外遥远。

金光中,久黎城里的民众和修士都看到半空现出一道朦胧的身影,金光在他周身镀出毛绒绒的轮廓,那身影金甲裹身,一袭绘有金龙的赤红袈裟猎猎地当空拂过,头顶紫金冠,两条长翎迎风飞扬。

那影子手中长棒一扬,一棒挥下。巨大的威压从天而降,轰然砸入久黎城中。

乌沉宿只觉头顶如千斤落下,竟然毫无反抗之力地在那棒下现了原形。

他身上的人皮爆开,身形一下子膨胀到比身边楼阁还要高大,浑身血红,筋肉蚺结,抬手想要接下这惊天动地的一棒。

然而,只是徒劳,金光将他庞大的身形一破为二,血魔气从他身上如洪流溢出,顷刻间淹没了大半城池,又在佛光中消融。

“天啊,是地魔!”

“城里面竟然还藏了一只地魔!”

从天而降的佛光以及那摧枯拉朽似的一棒,没有损毁城中任何一物,甚至连城中遍开的梨花都未伤。一棒诛杀地魔。

祈神山上的族老们大部分都已经脚软地站不住,宣礼文按着自己心口,一手使劲揉了揉自己被光芒刺痛的眼睛,扬起脖子努力想要看清云端之上那纤细的身影,以及她身前身披袈裟的虚影。

浩浩佛光之下,他无意识地屈膝跪在了地上,垂下头缓缓扫过满地跪拜的百姓。

这一刻,宣礼文骤然想起在自己年幼时,父亲请神君降临,为神像开光之时的场景,那时天微星君降下神威,也不过如此。

宣礼文此时虽然认不得天上那是什么神佛,但他知道,这已足够护佑整个久黎城,也足够延续宣流远的威名,让宣家继续在这城中屹立不倒,不受他人欺辱,即便是云家。

他几乎喜极而泣。

天空中,斗战胜佛长长的袈裟无风而扬,将宣芝罩在其下。

宣芝瞪大双眼,清澈的眼瞳中映着前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这熟悉的紫金冠长翎羽,这毛绒绒的后脑勺!这灵活的猴尾巴!

她手里的两瓶补灵丹已经耗尽,体内的灵力即将再次枯竭,经脉干枯地发疼。

但看着那虚影一点点转过身来,宣芝心跳得剧烈,满脑子都是“救命!我要跟斗战胜佛!齐天大圣!美猴王!孙悟空!面基了!”

在她肩上,桃木灰烬汇再次聚凝成一个巴掌大的身影,申屠桃盘腿坐在宣芝肩头,皱眉看着那一脑袋毛的家伙。

这是个什么鬼东西?申屠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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