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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1 / 2)

水没过脸颊,湿透他前襟的同时,也惊动了虞钦。

宴云何将脸从缸中抬起,脸上倒是洗干净了,整个人却都湿透了。

额发湿成一缕缕,耷拉在眉角,瞧着更像下雨天被弄湿的小狗。

好在那失速的心跳,仿佛也被主人这突如其来的“冷静”给震住了,缓速不少,在胸腔里安然地跳动着。

宴云何回头再看虞钦,果然不再像刚才那般心跳加速,而虞钦则是用一种在看无法理解事物的目光,与他对视。

然后虞钦抓起掉在桌上的筷子放好,沉吟了一会才道:“一会记得把缸里的水换了。”

他没有问宴云何为什么突然发疯,可能在虞钦看来,宴云何本就是那种经常干出惊人之举的人。

虞钦用手帕擦了擦眼尾,大概是吃人嘴短,这次他没对宴云何的捉弄露出冷脸,只是反复擦拭,直到没有残留。

宴云何定睛一瞧,觉得擦了还不如不擦,手帕也不知什么材质,几下便磨红了虞钦眼尾。

那侧脸猛地看过去,瞧着就像哭过。虞钦也会哭吗,看着就无情也无泪。

宴云何托腮盯着虞钦把面里的配菜吃完,又饮了口汤:“味道不错吧,这可是我拿手绝活。”

虞钦颔首道:“尚可。”

最后那缸被宴云何弄脏的水,还是用银子解决了。叫了几个东林书院的仆役,重新打了一缸水,再将弄脏的那缸烧热送到宴云何房中,他晚上梳洗用。

回程路上,夜风有些寒凉,宴云何头发又湿了大半,他不耐地摘了发冠,指腹揉开团在一起的发。

提着管事给的灯笼,暖融的烛光照亮了黑夜下的宴云何,浓睫掩着双浅淡的眸子,眉骨衔接鼻梁,有股说不出的韵味,确实不像汉人。

但也能因此看出,被永安侯这般疼爱的宴夫人,年轻该是绝色。

转眸就察觉虞钦在瞧他,宴云何乐了,故意问道:“好看?”

好看算不上,就是有点傻,虞钦虽然没说话,但眼神说明了一切。

宴云何轻嗤一声,没多计较,伸手往怀里摸出了玉佩,搭着那盒胭脂一起递给了虞钦:“送你。”

虞钦驻足,他住的寝居已在不远处,宴云何财大气粗,两人住的不是一个地方。

宴云何没感觉到虞钦要接的意思,不由奇怪道:“拿着啊,你不会又觉得这是捉弄吧!”

虞钦停留的地方,恰好有根圆柱,月色浅浅落了他的半身,手中的灯笼,没能照亮他的神情:“宴云何。”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喊宴云何的名字,令宴云何不由紧张起来。

“就此休战。”

宴云何愣了愣,紧接着他身体颤抖着,不多时便没忍住笑出了声:“得你一声休战不容易。”

其实也容易,一碗面就搞定了。

虞钦没有跟着他笑,慢声补充了下一句:“到此为止。”前后两句看似意思相同,实则不同。

就此休战是指宴云何得罪过虞钦的地方,再不计较。

到此为止,却是指两人的关系,不会再更进一步,只是关系不熟的同窗,自然也不会收这生辰礼。

虞钦将手里的灯递给了宴云何:“更深露重,路上小心。”

宴云何接过了灯笼,提手上还残余着另一个人的温度,可惜那人性子凉薄,还没这点余温烫。

后厨的那稍许时光,仿佛镜花水月。

十年前的虞钦已是那么难以接近,何况是十年后的虞钦。

……

宴云何在城门外候了一夜,灰头土脸,面上的胡子甚至还有饼的碎屑,邋遢得要命。

只看外表,他与身着锦衣,佩金面具的虞钦,遥不可及。

他不知道虞钦看了他多久,约莫是没多久的,因为对方很快便骑着马,越过了熙攘的人群,在城门士兵的恭迎下,进入京都。

陈青凑到他身边,小声道:“大哥,他看了你挺久的。”

“没事,别做贼心虚,反倒自乱阵脚。”宴云何道。

虞钦定是有怀疑,但他一个由虞钦亲自弄“死”的人,又如何能化身成胡人出现在京城。

宴云何琢磨着昨夜到今晨,他和虞钦的短暂接触,确定自己应该没露馅。

如果虞钦竟然能在这短短的接触中认出自己,那这人不是暗恋他,就是恨他入骨。

前者绝无可能,后者也不至于。

他和虞钦那些年谈不上莫逆之交,后来虞钦出事,他也没能帮上忙,但那种情况下,谁也救不了虞家,何况区区一个宴云何,虞钦不会因此恨他。

便是后来杀他,也只是奉太后之命行事。

越想越心凉,在悬崖上被掀开的是宴云何的秘密,是他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

虞钦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是从一开始,还是最近才察觉,对方又是怎么看待他的?

多想无用,结局是虞钦将他推下悬崖,没有丝毫留情。

不管虞钦对他是什么感觉,都不会是宴云何期盼的那种。

进入城后,宴云何带着陈青来到了皇城司坊间接头处,一间点心铺。

身为皇帝的耳目,大晋最神秘的机构,接头处竟是间点心铺,未免过于接地气。刚开始宴云何得到皇城司的助力时,也有这种感觉。

而成景帝一开始创办皇城司的目的,就是令其融入民间,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皇宫中已有锦衣卫,皇城司为了避其锋芒,只能另寻僻径。

事实证明,成景帝这一做法十分有效。

比起日渐壮大,变得臃肿的锦衣卫,深埋民间的皇城司有时候更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宴云何让陈青跟掌柜一块待着,他自己独自往里走。

点心铺看着很小,实则绕过柜面往后走,厨房里有一个石门,掀开往下,顺着楼梯,走过一条窄长的暗道后,而后豁然开朗。

夜明珠将此处点得明亮,穿着统一服饰的皇城司亲事官来往穿梭,四处皆是隐娘那处见过的中药柜,亲事官从中取出消息,又放入新的内容。

最后由皇城司提举官统一将重要消息编制成册,呈给成景帝。

提举官是宴云何的老熟人,皇城司过于神秘,若不是成景帝授意,宴云何怕也没机会见到这位提举官,自然也不会知道对方的身份。

他来得早,提举官此刻正好在议事,见到宴云何那张脸时,声音也没有停顿,好像根本不奇怪为什么这样的秘密场所,会出现一个胡人。

宴云何摘了面具,冲提举官苦笑了下:“我就知道,你肯定早已收到风声。”

提举官吩咐好下属要做的事后,便挥手让人退下。

待屋里只剩下二人时,提举官才道:“确实听说了,你跟虞大人昨夜在客栈偶遇,今早城门狭路相逢,可惜我不在场,没赶上这出好戏。”

宴云何皮笑肉不笑道:“方知州,你就是不在场,这戏也没少看啊。”

方知州靠在椅子上,手里折扇轻摇,身上的翰林院修撰的官服还未脱,这是一下值就来了这里。

在他们这群人中,方知州算是正儿八经走了文官的路子,四平八稳地进入了官场,先入翰林院从典籍做起,慢慢熬资历,再稳步升阶。

这也的确符合宴云何所了解的那个方知州,他相信假以时日,方知州肯定是他们之中官做得最高的那位。

但他万万没想到,方知州竟然暗中接手皇城司,成了陛下的心腹。

看来他离开了京城这些年,方知州也另有机遇。

皇城司初设之时,还是个烫手山芋,那时的方知州不过才二十三,竟敢接下来,还在短短五年里将皇城司迅速壮大。

他在得知皇城司到底是谁在掌管后,只觉得幸好方知州是自己人。

不得不说成景帝看人的目光实在毒辣,连和方知州认识多年的宴云何,都不知道这人还有这等潜力。

方知州放下折扇,说明打趣到此为止,该说正事了:“你两日前送来的消息已经给陛下看过了,你为何会怀疑那背后购买火药之人,会在祭天大典当日下手。”

宴云何说:“这只是我的猜测,你记不记得去年祭祀塔台被雷劈过的事情。”

“怎会不记得,姜太后借着此事狠狠挫了陛下的锐气,还令陛下身着素服,避开正殿议事。”方知州道。

宴云何颔首道:“修建天塔这件事应该是归于工部管理,如果赵祥仅仅只是走私火药的数目不对,不足以证明什么。”

方知州早有准备,他已让人将赵祥生平都整理成册,备在桌上。

宴云何却不用看:“我在查赵祥案时,这些东西已经看过了,赵祥没有参与祭祀塔台的修缮。”

方知州若有所思道:“虽说赵祥没有参与,但这毕竟是工部的重要事务,他不可能完全不清楚。”

“所以我在想去年祭祀塔台被雷劈开这件事,或许不是意外。”宴云何道。

方知州立刻明白了宴云何的意思,祭祀塔台究竟是被劈开的,还是在有心人士的安排下被炸开的,尚不可知。

毕竟雷雨天多的时节,一些宫殿也时常遭遇雷害。

“要真如你所说,有人故意将塔台炸开,那万一被人发现不对,房屋坍毁并非雷害,岂不是提前暴露?”方知州找出了祭祀塔台的修建图,铺在桌上。

宴云何顺着铺开的修建图,点了点祭祀塔台的位置:“确实,除非工部有他们的人。”

将人祸变成天灾,说易不易,说难,其实也没那么难。

找准时机炸开天塔,再想办法收买勘查是否雷害的官员,便能瞒天过海。

方知州面色一沉,看着修建图:“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们极有可能在修缮的过程中,将火药藏于其中。”

宴云何还未说话,方知州就自己否决了这个想法:“就算工部有他们的人,将火药藏在修建好的祭祀塔台里还是太难。修缮现场人多眼杂,不可能保证万无一失。”

宴云何赞同道:“不管他们何时下手,只要没抓到幕后之人,一切都不算结束。”

方知州轻声叹道:“赵祥也是个人才,竟然能从这么多蛛丝马迹中发现不对。还能在被害前将火药换成火铳,引起我们注意。”

宴云何感慨道:“人虽然贪了些,但还算忠心。”

赵祥想要掩盖自己买卖火药之事,只需销毁证据,不深查火药去处便是了。当个糊涂官,说不定还能留下性命。

很显然,赵祥没有选择这么做。

方知州站起身:“赵祥那个外室我已查到踪迹,但是陈青所说的那位让他以青衣帮的名义运输火药的人,暂时还没找到。”

宴云何把修建图往方知州那里推了推:“祭祀大典马上就要举行,陛下的安危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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