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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几许雷声,轰鸣声中,有亮光刺啦划破天幕,刺得人心寒生畏。在雷点中,雨下得有更大了,豆大一般打在身上,滴滴答答,拨动心弦。
四周黑魆魆的,树木被风雨吹得哗啦啦,摧枯拉朽。夜雾凝乳般在山间暗光中弥漫开,湿寒四溢。
雨大如潮来。提着灯笼,都有些认不清前方的路,只能麻木地跟随人群往前挤。在雨水泥洼中,深一脚浅一脚,走得颇为艰辛。难以想象才入春,就有这么大的暴雨。灯火成游龙,皆是云门弟子和茗剑派弟子在眼前晃。
望月到了弟子们围着的一个房间,里面灯火很亮,在夜中照得些微刺目。门外还有许多弟子进不去,都在担心地伸着脖颈往里看。望月听到里面一个男声沙哑的吼声——
“她明明还有脉!你为什么救不了!庸医!”
外面,立刻有弟子飞奔入了夜雨中,大喊着,“神医呢,神医呢?!山上就没有一个医术高的人么?!”
一会儿,一个摇着头的大夫模样的中年人,背着医箱从屋里出来。他嘀咕着,“明明没气了,完全是靠你们的真气吊着那口气,气一散就死了,何必呢?”
他撞上一个少女,抬头,看到是一个云门女弟子。
这位女弟子倒不像周围人一样跟疯子似的,反而很冷静问,“没有气了?”
大夫定了定神,看看屋里那无药可救的人,叹气道,“遇到这种事,你们心里都不好受,我能理解。但是,也得认命啊。”
望月点了下头,让出了位置,看那位大夫离开。
继续听里面的声音,望月有点忍不住里面男声是谁,像是江岩,又不像是江岩。她应该听得出江岩的声音,但是江少侠……又怎么会有情绪如此失控的时候呢?望月凝神辨认半天,便要进屋,却被一个茗剑派的弟子拦住了。
这位弟子说,“师妹,里面人已经满了,现在在等别的大夫过来。你没事的话,就不要进去添乱了。”
望月不为所动,往里走,“我有事。”
这些茗剑派的弟子被大师兄洛明川吩咐守在外面,不让闲杂人等靠近。外面不光有茗剑派的弟子,也有云门的弟子,听说里面不让进,就都不进了。谁像这个小姑娘一样,就跟没听到叮嘱一般?
没见到这么不听话的弟子,本就心烦意乱,还来添乱,这个茗剑派弟子当即欲出手。两人正要大打时,旁边进来一个声音,“杨师妹?”
望月一看,是尚淮。尚淮一身湿漉,头发贴着面颊,唇紧抿,眉蹙着,提着一口剑从屋中走出,看起来很是糟糕。他见到望月在这里,便问了一句。
望月看眼他手中提着的剑,心有了然,想他大约是要找杀人凶手报仇,却又不知道那杀害云莹的凶手又是谁。望月没有问,反是尚淮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望月答,“我要进去看看……也许会有点事。”
尚淮低头一想,与望月清亮如雨的眸子对着。雨声哗啦啦,檐下滴落如注,飞上两人轻薄的春衫。半晌,尚淮点了头,跟旁边的弟子说明一番后,就侧过身,让望月进去了屋子。
望月进去第一眼,便看到床上奄奄一息躺着的云莹,还有跪在床边,抓着她的手的江少侠。
屋中其实人也不多,都是几位比较眼熟的弟子,分散开来站着。望月看到云莹身上的黄衫,已经被血染得红了大半。她脸色无光,眼睛、鼻子、嘴角、耳朵,都有凝固的血迹。望月只看一眼,中毒之兆,生气全无,基本没救了。
她看到那个茗剑派的大师兄洛明川在床边,都没有看自己的师妹,反而在轻声劝僵着肩的江岩,“江师弟,你别再给师妹输真气了。没有用……大夫都说没救了……”说到后面,他声音带哽咽,压抑着情绪,道,“你让师妹好好走吧。我们代师妹管碧落谷,讨个说法!”
“不,”江岩望着床上的少女,平声说,“她还没有死。我输真气给她,你们去找大夫……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师弟,你不要傻了!云莹不会有救了!你现在需要做的,难道不是手刃仇人吗?!”
“可难道我手刃了仇人,莹儿就能活过来吗?!”江岩盯着床上的人,“我不杀人,我也不要别人的命,我就想她睁开眼。”
他看着床上的人,握住她的手腕,不住的催动真气给她。过久的传输真气,让他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他却握着床上少女的手,不肯松开。他垂着眼,温和地看着床上人,再重复一遍,“我不想杀谁,我只想莹儿活。”
杀谁呢?
杀了路萱萱,莹儿还是死了。
屠尽碧落谷,莹儿还是死了。
那些都没有意义,他只想云莹活过来。
她是他的未婚妻啊,他贯日见她就不自在,也没有好好跟她说过话。她那么乖顺,那么柔婉,又才入江湖,也没跟人结仇……为什么有人狠心到,想要杀了她呢?什么样的仇恨,非要杀了莹儿呢?
他想不通这世间的人心,他也不想去想了。他只盯着床上的人,盼望她睁开眼,婉婉地红着脸,叫他一声“师兄”。
洛明川看着江岩,有些不忍心,“她的筋脉都断了啊……你送真气,大部分也流不进体内,你、你……”
江岩不管。
洛明川呆呆看着他,看着师妹。他心中不忍,目有涩然,狼狈地转过头,就看到旁边不知何时站着的小姑娘。他定神一看,认出是杨望月。心中不解望月怎么能进来,但洛明川仍然点头,跟这个姑娘打了个招呼。
望月向他招了招手,指指门口,便往那边走去。洛明川沉思片刻,回头看眼冥顽不灵的江岩,心想此事也与望月有关,且看看望月要说什么吧。
两人出了屋子,站在门口,也不管旁边弟子好奇往屋中看的目光,望月明确而直接地问,“云莹被谁所伤,为什么?”
洛明川看着她,“这事,说起来,也与你有关。”
望月怔了一下。她这样问,原本是打算问出实情后,为云莹报仇的。云小姑娘怎么说,也和她算交好。如今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望月心里有些不舒服。然她又并非走不出过去、一味沉溺的人,在她看来,既然云莹已死,那像江岩那样傻傻的行为反而没用,还不如找出凶手,手刃敌人呢。
甚至望月想的很清楚,这些名门弟子,个个门规一堆。别看刚才尚淮提着剑出去了,但有门规压着,他恐怕也做不了什么。
但是望月没关系。
她想杀谁就杀谁。
大不了云门不接受,她转头回魔教。她并不为云门的门规所束缚,她可以无牵挂地为云莹复仇——相信杨清也能理解。他也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人。
然此时,洛明川却说,“此事与你有关”,让望月的眸子看着他,听入了神。
洛明川说,“傍晚时,我和江师弟谈一些事,有别的门派女弟子匆匆找来,说路萱萱对云师妹下手。而归结原因,是她们在和师妹说起你与路萱萱的擂台赛,师妹坚称路萱萱自作自受,惹恼了路萱萱。路萱萱比师妹武功要高,又发了疯,师妹不是她的动手。她挑断了师妹的手筋脚筋,还废了师妹的心法,给云师妹下了毒……这是我们过去时,看到的。”
“弟子们只匆忙按下路萱萱,找碧落谷的人要说法。我和江师弟带云师妹回来,在中途,云师妹便没有气了。然江师弟不肯放弃,把自己的真气传过去,护着云师妹那点儿脉搏……他才多少年的功力,这么浪费下去,他的武学也要废了。”
“一个路萱萱,竟要毁了两个人!”
再不叫什么“路师妹”,而是直接喊“路萱萱”。什么门派弟子间的情谊,在路萱萱对云莹下杀手时,已经不见了。
洛明川很愤怒——路萱萱居然敢!
而因为她是碧落谷的弟子,他们茗剑派得罪不起的大门派,如果云门不插手,他们竟然只能这么认了!
望月看着洛明川,半晌,“……你不阻止江岩,是要把云门也拉进去一起疯?”
洛明川目光不躲闪,冷声,“没错。路萱萱杀了人,我们茗剑派对付不了。幸好云师妹还有江岩这个未婚夫,我默认他这样疯,就是要云门也扯进来。血债血偿,碧落谷就算是四大之一,也别想护路萱萱周全!”
望月没说话。
洛明川盯着她,“你在想什么?觉得我利用云门?如果不是因为你,云师妹根本不会出事!你们云门不该负责吗?!”
望月看眼他,并没有生气。她脸色平静,眸子太过清亮而让人看不透真实想法,她只说了句,“我没心思管你们的算计,随便你。我要进去看看江岩了。”
洛明川一怔之下,一腔无处宣泄的怒火尚没有找到发泄口,那个少女,就绕过他,重新进屋去了。洛明川回头,看到屋中,那走向江岩的少女,再看面前的大雨。他双肩颤抖,无力地靠着墙面,看着大雨倾泻,再不想进逼仄的屋中去了。
屋中,江岩专心地在给云莹输送真气,他旁边,忽然跪下了一个姑娘。
来的人是谁,江岩也不在乎,也没有去看一眼,他眼中,只剩下了床上没有气息的小姑娘。
望月跪坐在他旁边,看着床上的小姑娘,再看着江岩。少年脸色已经很白了,发冠上的雨水,一滴滴地往下落。他跪着的地方,地面湿了一片。连衣裳都有些干了,床上的人,却还没有气息。
望月看着少年绷紧的面孔,心想:洛明川说,云莹是在江岩怀中断气的啊。
少年把爱人从恶人手中救出,却没有救了爱人的性命。如果一开始就死了反而好些……然,云莹却是在江岩怀中断气的。
那时候,云莹在想什么,江岩又在想什么呢?
他们从未作恶,从未对不住别人,却要接受这种惩罚。诚然江湖上的恩怨本来就很难分谁对谁错,可是对于江岩和云莹来说,这番祸从天降,实在太无辜了。
望月不觉想了下,如果杨清……如果杨清遇难,在她怀中断气,她必然会发疯的。
爱一个人,如何能接受自己挽救不了对方的性命呢?如果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无能为力,害对方只能在自己怀中闭眼呢?
天下的爱人,想来都是一样的。
况且,这还是因为望月而惹出的祸端。
望月这般自我的人,都不觉想到,如果、如果她当时没有给路萱萱下毒,或者她一开始就没有答应路萱萱的挑衅,是否,云莹能躲过一祸呢?然后她又愤怒——路萱萱要报仇的话,找自己好了。为什么要欺负云莹这样的无辜人呢?就因为云莹替她说了几句好话?!
望月被传为妖女,被传为江湖中最可怕的女人。但是,她行事,也都从来没有牵连过无辜的人啊。路萱萱,竟然比她还像个圣教弟子……
圣教、圣教……
望月出神片刻,说,“江岩,云莹,我对不住你们两个。”
她开了口,让江岩听到。
少年却没有出声,只是眼睫颤了颤,眼睛仍看着床上生气没有的少女。
江岩心想,是杨师妹啊。
是望月啊。
此事最开始的争端,就是望月引起的。
他也知道望月无辜,望月并没有杀人,杀人的是路萱萱。然而,他心中,却忍不住想:她也害了莹儿。他不想怪罪望月,可是他又控制不了,他觉得路萱萱有罪,觉得望月有罪,觉得自己也有罪。
心里有个疯狂的念头,在想:如果望月死了就好了。如果望月不存在就好了。莹儿就不会出事了。他们那些人的争执,和莹儿有什么关系呢?
他抿着唇,多年的云门教养,在望月说出“对不住”时,让他想回答“没关系”“不是你的错”。可是、可是心里的另一个仇恨念头,却在说:有关系!就是你的错!就是你们的错!
两个完全不同的想法,在他脑中纠缠。他僵硬而麻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望月看着他,“江岩,你让屋中的人都出去吧。或许,我有法子救云莹。”
江岩立刻抬头,侧转过来,盯着望月。他眼中布满血丝,就这样看着望月。他颤着唇,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望月向他点头,江岩目中微动,终于哑声开口,“你们都出去,让我和杨师妹待一会儿。”
屋里弟子们都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对望一眼后,掩着心中担忧,出去带上了门。一个弟子还道,“我们在门外守着。如果大夫到的话,会告诉师兄一声的。”
等人走后,江岩才问望月,“你说的什么法子?”
望月长睫垂下又扬起,几番迟疑。
江岩惨然而道,“你莫非是诳我?”
“不是,”望月说,看眼床上的人,心中飞快做了决定,问江岩,“你愿意为了救云莹,抛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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