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巴从被衾里探出来些,“这里有炭火,暖和点,阿衍哥哥,你要是睡不惯……”
她可以分一半床给他。
不过后面那句,锦虞犹豫了下,没说出来。
池衍笑了一笑。
他原来是想在卧榻靠一晚,却没想到小姑娘在边上都替他铺好了。
未有言语,他径直走到旁侧,将那盏氤氲的灯火熄灭。
随后回身而来。
灯光暗了,锦虞看不清。
但能听到他脱了靴子,在边上躺下的动静。
不多时,床下传来那人低柔好听的嗓音:“睡吧。”
锦虞这才安心闭上眼,舒倦答了声:“嗯。”
殿内温暖,依稀之间呼吸清浅,漫漫长夜好似才刚刚开始。
*
翌日。
难得天晴,冬日暖阳升起,金光倾洒而落,明媚温和。
池衍一向醒得早,天色还未破晓,便就起身了。
那时,小姑娘缩成小小的一只裹在被褥里,睡颜安稳。
大抵是这七日透尽了精力,现在好不容易放下心来,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过来。
故而池衍便轻步出了殿。
遍布宫苑街衢的尸体,士兵们已连夜清理了干净。
护城湖渠染了浓重血色的水也都放流而出。
那些被尉迟亓下令囚禁起来的宫奴和百姓也都被释放。
池衍负手立于高墙之上,静默遥望,将巍巍王宫尽收眼底。
旭日灿然,可整座恢弘的王城,却依旧陷在沉沉死气中。
衣袂飘扬,银铠逆了光华,映他眼底一片幽深。
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而今只能尽早恢复王城的秩序。
这时,元佑走上城墙,来到他身后。
禀道:“将军,消息已封锁,咱们改道到王城的事,楚都暂且不知晓。”
顿了一下,他转而又言:“不过……倘若尉迟亓太久未归朝复命,恐怕还是会惹人生疑。”
池衍神思淡敛:“再过几日,便说是与赤云骑一同班师回朝。”
他的回答太过平静,几乎让人瞧不出半点要起兵谋反的迹象。
但语气再潜静,也压不住他一身的凛然。
元佑果断领命:“得嘞!”
想到什么,他忙从袖中取出一物,递过去,“噢对了,世子爷传来的密信,知道咱们在这儿,许是有所察觉。”
赤云骑行动隐秘,苏湛羽仍知晓。
不过池衍并不意外,毕竟豫亲王府的眼线遍布各地。
高墙迎风,一片耀眼金光下。
他挺拔的身姿恍如修竹,于风霜之中高傲而立,逼人夺目。
千万缕天光破云洒照,敛映着那双浅褐瞳眸,锐利之色仿佛无人能看透。
漠然半晌,池衍沉声:“不必回,我自有打算。”
他看也不看,元佑感到意外。
不过马上便点头,收起来。
其实从永州半道折回那时起,他就觉得,将军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却说不上是哪里。
和从前想比,他显然手段冷厉果决了不少,可对他们又似乎多了些人情味。
虽说以前也待他们极好,只是面上不表露。
知道他疼痛全都埋藏心底,从不言说,比如五年前先帝驾崩。
元佑略一沉吟,道:“将军,无论你不做什么决定,兄弟们这辈子都跟着你!”
这辈子……
池衍淡薄的神情掠过一丝动容。
这辈子,他确实有许多事要做。
回眸睨了身后那人一眼,他凝结眼底的阴郁慢慢散开了些。
池衍淡淡扬唇:“等事情过去,早点挑个日子,给你办婚宴。”
说罢,他不急不徐越过身,负手步下高城。
元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欣喜若狂地跟上去,“将军,你不是在诓我吧!”
*
昭纯宫。
锦虞醒来的时候,殿里只有她一人,虽说天已亮了,但那人不在,她突然就没了睡意。
坐起身,便看到枕畔静静叠着衣物。
还有一件水红色肚兜。
流光锦,系结的。
蓦然间就绯红了脸。
是他翻箱倒柜,去给她找出来的么……
唇边拂过一缕自己都无意识的笑意。
锦虞将衣裳穿上,梳洗好后,打开殿门走了出去。
那人给她拿的,是一套金丝绣线的暖白锦裙。
宫奴为她备的裙裳素来红的居多,她倒还是第一次穿雪色的衣裳。
却是莫名喜欢。
这种感觉,似乎……她本就该这么穿。
池衍怕再吓着她,便遣退了她寝殿外的守兵。
且王城之中皆已是赤云骑势力范围,并无危险。
昭纯宫的景色,与战事发生前别无二致。
寒梅盛绽,漫香浮盈,浮桥砌玉,恍若置身桃源。
只是,往日这里时常笑音如春风。
而眼下却空荡荡的,静得不闻一丝活气。
锦虞四下望了一圈,沉寂一夜的心绪瞬间百感交集。
长睫轻颤,眼底有情绪波动。
她突然害怕,这世间好多好多事情,再也回不到当初。
恰在此时,宫门口响起轻微动静。
她淡垂的眼帘倏然扬起。
只见白玉宫阶外,那个银装铠甲,容颜清俊的男人,在向她走近。
如若踏着漫天清光而来。
在她愣神间,池衍已站至她面前,含笑道:“不困了?”
温醇的嗓音落下,注意到什么。
凝视她的修眸渐渐生出别样的情愫。
这般情景,像极了曾经那一世,他纵马而归,观她及笄礼的时候。
锦虞没有发觉他神色的变化,只是仰着脑袋。
昨夜火光昏暗,现在才发现,男人皮肤冷白无暇,衬得那张脸越发俊美了。
她情不自禁想要好好看一看。
可他背后的阳光实在太过炫目。
锦虞只好眯拢起眼睛。
方睡醒的声调朦胧轻软:“阿衍哥哥,你蹲下来些,你太高了……”
闻言,池衍眉梢挑了一挑:“高点不好吗?”
他近她一步,挡住强光。
垂眸笑看着跟前秀丽的小姑娘,“这样……以后低头的,肯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