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想念(1 / 2)
半空中目光瞬息相对。
在那人如炬双眸的注视下, 池衍反倒越发气定神闲。
眼底隐约一点笑,他话语轻描淡写:“九公主玉叶金柯,端庄秀丽, 这天下其数倾慕之人,怕都是痴心妄想。”
锦宸一愣, 微觉诧异。
这话说的,实在让人辨不清他这是进还是退。
凝神斟酌片刻, 锦宸一时无从质问起, 便就不了了之。
病中醒来一场扳谈后, 锦宸回到东宫。
虽说战事后东宫只是粗略修葺了一番, 但居行办公已无太大影响。
浴殿汤池,宫奴们候在外头。
暖波水雾中, 锦宸双手伸展开来,搭在池边,半个身子浸没水里, 只露出肌理结实的肩臂。
纵使挂念着那丫头, 但去见她之前, 他得先将这怏怏病态和一身药味给濯一濯。
他阖目靠着, 微皱的眉间隐有些许倦意。
从他记事起, 便知自己的父皇, 是个昏庸之辈。
可东陵朝政千百年来便是一人专权,并无人敢去违抗和质疑。
即便他有心要觐言, 也都被母后拦下。
母后告诉他说,他将来注定是东陵储君,现在万不可和他父皇对峙,还是再忍忍。
可他时常忍不住。
直到后来,锦虞诞生, 他看着比自己小十岁的妹妹,见着谁都哭,唯独他一出现,便咿咿呀呀地笑起来。
仿佛被那纯稚的笑容触动到心底最深处的感情。
那时,他突然便觉得,还能再忍忍,再忍忍便能给妹妹最好的一切。
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血脉亲情。
所以忍着忍着,这么多年便过来了。
所幸他那荒诞的父皇对妹妹还算和颜悦色。
知道他下令后宫不许在锦虞面前多言朝中事,东帝倒也求之不得,始终端着一副盛世明君的样。
锦宸想着,就算那只是梦幻泡影。
只要锦虞能无忧无虑长大,什么都值得。
等她到了出嫁的年纪,便是他登基为帝。
那时,这天下一定会全然不同的。
只是他没想到,眼看熬到头了,却出变故。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他父皇却是越发贪得无厌,轻信与尉迟亓勾结,利用他以命换命。
锦宸紧抿着唇,胸膛随着沉重的呼吸深深起伏。
他忽然便觉得,这么多年来,对自己身生父亲的那最后一点怜悯,都显得那么可笑。
这时,一侍女自殿外步入。
发髻素绾,浅湖色宫衣简约得体。
她踏在浴殿砖面上,轻步走近。
手托金盘,颔首站到那人身后,“殿下,衣裳备好了。”
锦宸正闭目沉思着,随意低了句:“放着。”
“是。”
她应声,将叠放衣物的金盘轻放到旁侧案上。
而后回身到池边曲膝跪下,伺候他沐浴。
那双指甲修剪圆润的素手方落到他两肩。
便听那人唤了她一声。
“幼浔。”
那嗓音低慵,响起在烟波暖雾中,湿染氤氲。
指尖顿了一顿,很快又不露声色地继续揉捏他肩颈。
幼浔轻声回应:“殿下。”
筋骨微微舒缓下来,锦宸慢慢一叹,声音平稳有力。
“替孤拟两道诏书,以陛下的名义,第一,罪己诏,他在位三十载,百姓其苦自知,如此降罪以谢天下,给东陵子民一个说法。”
静默一瞬,锦宸缓缓睁开眼睛。
朦胧在水雾间的眸底一抹坚毅:“第二,举国昭告,即日负罪退位。”
幼浔极短地闪过一丝惊诧。
他话中的意思,并没有准备要经过陛下的同意。
但她没多问,随即应下。
她自打入宫以来,就在他身边伺候,太子说什么,她便去做。
幼浔和其他宫婢不一样,她知书达理,写得一手好字。
所以,她既是锦宸的贴身侍女,也是他最得力的帮手。
锦宸交代完,便从汤池中站起。
尽裸的浅麦色皮肤,汤水从那上面滴滴凝珠,顺滑而落。
那肌肉线条匀称,每一寸都恰到好处。
这样的身材,是女子都会怦然动心的。
幼浔记起自己那一年初入宫时,伺候他沐浴。
不过豆蔻年华,第一次瞧见男人的身体,不敢看,手更是控制不住地抖。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刚来就得罪了太子殿下,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拿走了她手里的衣裳,自己穿上。
他从未勉强过她。
现在日子久了,她伺候他的起居,做得比谁都好。
见他起来了,幼浔去取来衣裳,目不斜视,专心替他更衣。
深衣暗金,外搭黑色蟒袍,广袖金丝衮边,玉带束腰。
梳理墨发,束以羊脂玉簪。
如此,他看上去便褪尽一身病态,一如从前神采奕奕,气宇轩昂。
*
昭纯宫的花园里。
锦虞还在折腾着手里的弹弓。
后来大抵是觉得自己玩没趣,便一声叹息丢在了桌边。
她将石桌上的乌墨抱起来,百无聊赖地在湖畔趟着。
时不时回头往宫门瞟一眼,可那处除了守门的宫奴,并无人出现。
侍在一旁的元佑见她翘首以盼的样子。
忍不住笑道:“公主是在……等我们将军?”
怔了一下,锦虞立马摆头:“不是。”
眺望眼前的清湖,又说:“他在忙,我可以自己玩。”
小公主实在口是心非得明显。
元佑也不拆穿,只抿笑低咳一声。
道:“其实今日军中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公主要想他了,不如属下去请一请?”
一听这话,锦虞杏眸转了转,似有些许动摇。
但略一作想后,她迟疑低语:“还是别了吧,他走了也没有很久……”
手心抚着乌墨的毛发,片刻后,锦虞努努唇,转过了身。
她原本是想着回寝殿睡上一觉。
但一回首,便瞧见一道黑色身影,踏着昭纯宫外的汉白玉阶,径直迈入。
望清那人面容,锦虞一怔。
直到遥遥听见宫奴们请安的声音,她眸光倏然一亮。
反应了须臾。
她一手抱着乌墨,一手拎起裙摆就跑了过去,“皇兄!”
锦宸方走进昭纯宫,就见她从远处奔来。
步子小,倒是快得很,一张绽笑的容颜盈盈灵动。
锦宸索性顿足,站在了那儿,唇边泛出笑来。
小丫头活蹦乱跳的,看来确实没什么事。
不等她在面前站稳,锦宸便故意肃了声:“慢点儿,生怕自己跌不着?”
锦虞微微喘着气,闻言凝眉瞪他。
似娇似怨地嗔道:“你在忙什么呀,这么多天了才来找我,父皇和母后也不见来,我哪儿也去不了,闷都要闷死了!”
锦宸笑意一敛,眸光略微深幽。
但一瞬后便又自若弯了唇,两指轻掐她软嫩的脸蛋,“这不是陪你来了?”
锦虞想了想,点点头:“那好吧。”
随后两人相视一笑,并肩往湖边散步了过去。
边走着,锦宸垂眸往她怀里瞄了一眼。
见她爱不释手,问:“哪儿来的猫?小心它伤人。”
锦虞低头看了看乖巧听话的乌墨。
杏眸漾开丝丝笑意:“是阿衍哥哥的猫,他见我无聊,给我玩儿的。”
听罢,锦宸那英气十足的眉宇皱起些许。
他侧眸,语气含着几分不满:“这就喊人家哥哥了?”
本来是没什么,但听皇兄这口吻,又想到自己对那人的心思似乎不大对劲,就有点儿心虚了。
锦虞轻咬着唇,软声辩驳:“……他不是你的好友吗?”
小丫头不谙世事,怕她轻信男人吃了亏。
锦宸方想开口训一训她,却又立马被她这句堵了回去。
不得不承认,他在病中这几日,小丫头多亏有那人照顾。
况且那人为东陵所做的,绝不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