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2 / 2)
“我叫睿哥儿,我来找爹的,我有一句不懂,想问问爹,我听说爹每天都会来这里,我……”
一段话,睿哥儿说得磕磕绊绊,倒也让颜青棠听明白他的来意。
她感觉出了异常,这孩子胆子似乎太小,还有当儿子的为何找爹要找到她这儿来,难道平时父子都不见面?
不过这是别人的家事,还是颜瀚海的家事,她才不想多管。
“我看看你读到哪儿了?”
她翻着书,让睿哥儿指给她看。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这句话讲的是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开始与结束,也有根本和枝末,就像一棵树有枝干,必然有树枝,果树开了花,必然会结果。”
“你怎么会读书?”
颜青棠被问得一愣,她为何不会读书?
“韩姨娘说,女子不用读书。”
“那男儿也有不读书的,你怎么读书了?”
“我爹读书,是探花郎,我是他的儿子,自然也要读书,以后做探花郎。所以说,女子也有读书的,你就读书,韩姨娘就不读书?”
这孩子会举一反三,一看就是聪明的。
“你说对了!”颜青棠拿起一个掰好的核桃仁,递给他,“奖你吃个核桃吧。”
睿哥儿却没有接:“韩姨娘说,不能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
“这个什么韩姨娘,规矩可真大,那你能吃什么人给的东西?”
睿哥儿想了想,说:“乳娘、丫鬟,还有韩姨娘。”
“那要是你饿了,这几个人又不在,你是吃,还是饿着不吃,等她们来你才吃?还有你说的人里,没有你爹,你爹给你吃东西,你吃不吃?”
这话把睿哥儿问住了,憋红了小脸。
“我爹不会给我吃东西,他从来没有给我吃过东西……”
颜青棠见他那可怜样,不禁叹了一口,说:“你都学《大学》了,要有主见,自己做什么,端看自己所想,而不是听别人说,别人说的在理,你可以听一听,若是不在理,就不要听。”
“当然,可能那位韩姨娘,是怕你吃了坏人的东西,或者吃了什么坏东西闹肚子。问题是我又不是坏人,核桃也不是什么致人腹泻的东西,所以你是可以吃的。”
核桃最终被睿哥儿接进手里。
他捏着道:“我要走了。”又有点不舍的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学问很好,不像韩姨娘说的那样。”
韩姨娘说的那样?
那个韩娘说她什么了?
但可以想象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可这时睿哥儿已经走了,颜青棠自然没人可问。
睿哥儿走出小院,迎面碰上带着人找来的韩娘。
韩娘一见他,便抱着他道:“睿哥儿,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来找爹,不是姨娘说爹总是来这里?”
韩娘面露复杂之色,看了那小院一眼,牵着睿哥儿离开了这里。
“我只是那么说说,这是娇客养病之地,若对方把病气过给你,可怎么办?”
“不是姨娘说,娇客是受伤了才在此养伤,生病和养伤是不一样的。”
“姨娘这么说,也是怕你冒然跑来,被你爹看见了会生气……”
“我来找爹是问学问,爹为何会生气……”
见那孩子走了,素云走过来道:“姑娘,看这孩子好像挺可怜的,颜大人平时不管他的吗?”
“男人忙着建功立业,忙着光宗耀祖,哪有时间管孩子,多是丢给下人或者乳母管着的。”
倒是那个韩娘,有点让人意味深长,没事跟孩子说她做什么?
“总之,别人的事少管,我们只是过客,在此养伤而已,主人家的家事就不要多管了。”
半夜,睡梦中的颜青棠突然察觉到了一股异常。
也是她白天睡夜里睡,睡得太多,以至于觉轻。
“谁?”她瞪着黑暗道。
“是我。”
景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色,依稀能看见人影。
颜青棠松了口气,扬起笑道:“你回来了?”
面具后,他的目光胶着在她脸上,近乎贪婪地一点点打量她,想看看她与之前有什么不同。
“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
景走到床前来。
见她挪着似乎想坐起来,又一直坐不起来,便过去扶起她,又拿了个软枕放在她身后。
“你这趟出海,有什么所见所闻,可有感触?”
景看着她道:“很壮观,虽然简陋,但已具规模,上面有很多洋人,他们自称来自大西洋,那些走私的海商们则称他们为佛郎机人,但实际上他们并不是一个国家,而是许多小国之民一起组成的商队。”
颜青棠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那些洋商在岛上建了可以住人的屋子,还组成了巡逻队,归他们所说的巡查厅管,岛上还有税厅和交易所。交易所就是负责交易货物的地方,有点类似牙行,至于税厅,则和交易所开在一起,但凡在岛上出进货物,都必须给税厅交税。”
若只听前面的话,颜青棠还没觉得有什么,可听到‘税’这个字。
要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大梁只有朝廷有权利向百姓征收税赋,一些番邦来的洋商,你来交易货物也就罢,凭什么在此收税?
“那里离大梁海岸远吗?”
景知道她听出了重点,道:“远倒是不远,出海后,半日就可到。那座岛也不光只有洋商,还有许多附近沿海小国的商人。他们从这里买到货物,再运往文莱、暹罗、吕宋、爪哇、倭国和满刺加等地,或是售卖,或是换成大梁需要的货物,再运回这座岛……”
说着,他顿了顿,“此时我空口说,你大概也不清楚具体,改日我拿一张海图来给你看。”
“这些我知不知道无所谓,你和钦差大人知道就行了。”
这些地方离颜青棠太远了,她根本够不着,但通过景的言语,她能感受出‘洋商在大梁近海滨收税’此举,必然触动了钦差和太子的心弦,他们之后肯定会有大动作,但这件事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她哪里知道,纪景行这趟出海,确实有很多感悟,也有很多想法,这些想法正待实施。
其实他是很忙的,旧事未毕,又添无数新事,本是兴致勃勃,哪知回来后面对的却是人去楼空,伊人不见的场景,于是便被怒火冲昏了头,幸亏有暗锋提醒他,他才恢复理智。
“对了,颜瀚海跟我说……”
她把颜瀚海所说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纪景行想,周党一系的人也不是不能用,毕竟他们要做的事,与他的一些想法殊途同归,便道:“你可以把那些账册交给他们,太子殿下那已经着手准备处理这件事了。”
颜青棠倒也没诧异,说:“那行,我明日就给他。”
室中安静下来。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问了钦差的人,我虽离开了,但钦差那另派了一队人保护你。那日,你当街被人袭杀,他们从中拦下了一队人马,见是颜瀚海将你救起,就没有阻拦。听说你受伤很严重?”
原来钦差并不是没留人保护她。
“没什么,就是些磕碰的伤,养几天就好了。”她浑不在意道。
“那你的手上怎么裹着布?”
之前他去扶她,他一碰她,她便吸气闪躲,手也不让他碰。若非他当时就看见她手上的白布,定要气死。
说话间,他吹燃了火折子,点燃了床头的烛台。
橘黄色的火光下,他的脸和她的脸都落入彼此眼底。
颜青棠眼神闪躲,没去看那张面具,自然没看到景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疼和怒焰。而景,之前借着昏暗去看,还不觉得有什么,此时有了光,他才发现她的狼狈。
人瘦了许多,下巴都尖了,脸色一点血色都没,嘴唇白得像纸。再看她的手,手上包着厚厚的白布。
听说当时是拉车的马失控,又有人阻拦护卫去救人,全靠她自己引着马冲入水中,才侥幸逃过被摔死。
他几乎不敢想象当时场景,又不敢去扒她的衣裳看个究竟,只能逮着那白布泄恨。
颜青棠往回拽了下手,没拽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似乎很生气地解着她手上白布。
随着白布脱落,露出其下惨不忍睹的伤痕。
其实只从外表去看,颜青棠手上的伤最严重,缰绳将她细嫩的掌心磨出两道深深的血痕,血痕又开裂,如今结成了痂,看着又丑又惨,像两条蜈蚣趴在她手心里。
“过阵子就好了。”她打着哈哈说。
景没说话,又一点点把布给她裹了回去。
“太子那有一种药膏,可以祛除疤痕,改天我拿一些给你用,你不用担心会留疤。”
她把手拿了回来。
“我又不是娇娇女,留些疤也没什么。”
他没有说话,抿紧嘴唇,下巴紧绷。
见此,她忙又改口:“你要是要得来,我就用用就是了。”
“改天就给你拿来。”
她哦了一声。
景低头看着她发心,你说她不懂吧,偏偏她知道自己此时很生气,可你要说她懂吧,她偏偏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关键是,明明是他被她骗了,被她抛弃了,明明他满腔怒火,可偏偏见到人后却发不出脾气。
“你怎么住到颜瀚海府里了?”
“他说葛家现在疯了,正处于最后发疯阶段,我想了想暂时避他锋芒也没什么,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正好在这里可以养伤。”
“怎么没回青阳巷?”
他对青阳巷是有什么执念?
提到青阳巷,自然又想到书生,想到书生颜青棠心里又堵得难受,所以她很没好气:“以后都没有青阳巷了。”
“那书生你不要了?”
“不要了不要了,本就是逢场作戏而已,你不要总盯着青阳巷行不行?!现在都这样了,我哪有心思弄这些。”
她烦躁地躺回去,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自然又疼得自己龇牙咧嘴。
不过她背着身,景没看到,自然她也没看见他眼中的怒火。
可以说,从她说不要了、逢场作戏开始,他的怒焰已经飙升到最高点,全靠仅存的理智拽着最后一根弦。
“你快走吧,我要睡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许久,冷哼一声,走了。